前头白氏被罚禁足时,她周围下人还不觉得如何,只想老爷必然只是一时生气,等时间长些终将回转过来,原谅夫人。但当明霜月出阁那日,白孟连亲口发话将白氏拖去偏败院落关起,只许一两个人跟过去伺候时,栖凤院下人们这才惊觉事态不对。
主子出了事儿,身边人自然也跟着一落千丈,说不定还会被秋后算账。栖凤院内侥幸没被指派跟随白氏而去下人们顾不上庆幸,都纷纷开始发愁。这日正一齐院里长吁短叹时候,忽然被人统统带了过来,本就惴惴不安,打量老夫人气势汹汹,再想起以前白氏同她积怨,只道她是要清算白氏身边人了,只吓得心里突突直跳,连忙没口子地应承必定有问必答,不敢求老夫人赏,只求老夫人开恩放过她们。
听她们如此回答,老夫人心中怒气稍缓,说道:“有谁是自从那贱妇过门起就院里伺候着?”
下人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贱妇指是白氏,便四下打量起来。过得片刻,一个年纪长婆子陪笑说道:“回老夫人话,奴婢是十年前到栖凤院,专司扫洒。院里日子比我还长,就再没有了。”
“什么?”
“老夫人明鉴,实是没有了——对了,原本有一个,是许嬷嬷,但年前她犯事被打杀后,就再无旁人了。”
闻言,老夫人怒气重又翻了上来,道:“我说有鬼呢!否则那贱妇犯得着把知道她老底人都打发干净么!”
这时,只听周姨娘提醒道:“老夫人,卓哥儿不是说找了两个当年被发放出去婆子回来问话么,她们此刻也来了,不如您且问问她们?”
“还是你心细。”
说着,老夫人向底下看了一眼,旁边净纱会意,立即很有眼色地站了出来,高声问道:“谁是被我们少爷带回来老人?”
听到问起自己,一直远远跪后头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才老大不情愿地走上前来,向老夫人又福了一福:“民妇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目光从她们绸面大袄上掠过,突然笑了起来:“离了我们家之后,这些年你们过得不错?”
两个婆子一时拿不准她是何用意,又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陪笑说道:“托老夫人福,这几年乡下无灾无旱,小有收成,日子还过得去。”
老夫人突然敛起笑容,板起面孔说道:“我也是苦出身过来,知道庄稼人要过上好日子不容易。既是这么着,你们可得好好珍惜,免得将来后悔。”
她末四字上咬得格外重,两个婆子一下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禁都是鼻尖冒汗,说道:“自然,自然,我等定当谨记老夫人提醒。”
见她们还算知趣,老夫人哼了一声,问道:“我当初只进过一次那贱妇院门,所以竟然不认得你们。我且先问问,你们是她陪嫁,还是怎么?”
一个婆子答道:“回老夫人,我们都是夫人娘家送过来陪嫁,府里伺候了两年多。后来因夫人体恤怜惜,开恩放了我们出府。”
“既待了两年,那当年那贱妇称病不出时候,你们定然也了?”老夫人死死盯着婆子眼睛,厉声问道。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缘故,那婆子一下就别开了头,面色如土。后来是支撑不住,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老夫人开恩……自打前儿小少爷找到我们,我就知道终究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有一天要败泄出来。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再求旁,只求老夫人听我说完后饶我一命。”
另外一个婆子也就势跪下,同样磕头不止:“我什么都说!只求老夫人放我一条生路!”
见状,老夫人自以为得计,连忙说道:“这也要看你们表现了,如果老老实实俱都招了,我自然不与你们计较。”
“多谢老夫人。”先跪下那婆子擦了擦脑门子上虚汗,颤声说道:“原是……原是夫人过门前就有了身孕,所以当初老宅子时特地挑了间僻静院子住着,不出几天又变着法儿将原有人都打发走了,全都换上从娘家带来人,免得走漏风声不好听。又过了些日子,夫人便推说旧疾复发,吹不得风,不能到外走动,便一直称病不出。我……我原是管着院里衣物被褥洗浣之事,平常近不得夫人身,除了被夫人身边许嬷嬷警告过不许往外露一个字,否则就要活活打死之外,其他详细情况都不大清楚。直到三四个月后一夜,许嬷嬷突然连夜送了许多被血污到衣被来要我自己洗干净,不许告诉其他人知道。奴婢看着那山堆一样衣被,说可能洗不干净上面血水,许嬷嬷说要是洗不好就烧了,只不许别人看到就是。奴婢便连夜将那些东西都烧成了灰,只拣出几样血色浅淡来洗刷。那天夜里奴婢听见侧门有人轻手轻脚地进进出出,还听见了婴孩哭声,但天亮后又没了……”
说到这里,另一个婆子接道:“后来没几天,夫人便让我传话,大张旗鼓请了位大夫来看诊,说自己近来症侯有些不对,大夫把脉后就说夫人有喜了,而且已怀上了两三个月。因那时夫人虽然从不到院外走动,但老爷却还是经常过来,所以除了恭喜之外,也没人说什么。再后来,又过了近六七个月,夫人便请了稳婆过来偏房住了一宿,临走封了个大红封儿,那稳婆出去后便说夫人诞下了一个千金……对了,当夜老爷也。我记得老夫人听说孙女儿出世了,还打发人来看,但却因老爷说夫人产后体虚,孩子也有些不足之症,怕见了生人不好,便拦着没让人进去。之后夫人暗中将当年所生小姐接了回来亲自抚养,但又借故说孩子是病中所生,体弱见不得人,从满月至周岁都只摆了酒,并不曾将小姐带出去与众人看,连老夫人都不曾见过面。再往后事儿,因我们都被打发出了明府,就再不知道了。”
老夫人听她们絮絮说完当年事情,见细节都与自己所知对得上,便冷笑道:“我竟是个死人,那贱妇我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多事,我竟都不知道!怪道她把孩子养到三岁时才舍得抱出来呢,还对我说因为她调理得好,所以孩子反倒比其他同岁都壮实些,可笑我居然还被她混瞒过去!”
老夫人忿忿数落了一通,又喝问道:“那贱妇奸夫是谁?你们既是她家里出来,想必也知道些首尾?”
“回老夫人,我——”
“够了!”
那婆子刚要说话,却被人打断。众人循声一看,却是面红耳赤明守靖。只听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娘,你就给孩儿留几分体面成不成?若她肚里孩子是别个,难道我还会娶她么?您当我糊涂了不成!”
明守靖怕事儿就是没脸。偏偏婚前偷腥,未嫁先孕就是极大丑闻。当年若不是察觉到白孟连轻蔑之意,想和痴恋着自己白思兰生米煮成熟饭,好敲定这桩婚事,他也不会如此行事。白氏入门后他帮着诸多遮掩,甚至不惜顶撞素来孝顺母亲,本以为一切已是天衣无缝,瞒得铁桶一般,不想如今竟还是有人抖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