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这一开口就揭了别人伤疤,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开端,便没再继续问下去。他看了一会窗外,回头跟我说:“你朋友回来了。”我以为他看见了大宝,也跟着往窗外看去,谁知他指了指门口,原来大宝靠在门上嬉皮笑脸的盯着我,旁边还站着小双子。他俩没有伞,淋得浑身是水,滴滴答答的像两只落汤鸡。我起身,转头跟李恕挥了挥手,他静静的点了点头。 和他俩回到病房,我好奇的问小双子怎么也来了。大宝卸下背上的背包,拿出衣服裤子丢给我说:“他还不是一样不想上课,死皮赖脸的非要跟来。”小双子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鄙视的看了一眼大宝:“你们俩都在医院,寝室里就我一个多无聊。” 我们班23个男生,其余都是四人寝,刚好我们寝就只有三个人。大宝是本地的,住在哪里其实也都一样,小双子家在云南,平日里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几乎只跟我和大宝来往。我这一看他俩是都打算住下了,这一个双人间怎么住三个人?大宝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赶忙开口说:“你可别问怎么住,我跟小双子晚上去门口网吧打排位,可不占你地方。”我就猜到这俩没安什么好心,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大宝尽职尽责的去给我打了晚饭,就和小双子向网吧飞奔而去。 医院的饭菜其实还是不错的,比学校的还要好吃些,除了汤有些凉以外还是很让人满意的。我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饭,就听见一连串的高跟鞋声哒哒哒的由远而近。一听这声我就知道,女王大人来了。果然,我妈伸头进来一看见我好端端的坐那吃饭,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放下手里的雨伞,又看看我手里的饭盒,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的哭。我赶紧放下饭盒,跟她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哭什么啊,这可是医院啊母后,人家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呢。” 我妈抹了把眼泪,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我:“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能晕倒了呢?啊?身体不舒服自己这么大了没一点感觉啊?拉扯你长这么大我容易吗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啊?啊?”这一连串炮弹似的堵得我张口结舌,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几盒热乎乎的饭菜。 “我下飞机看见你们系主任给我发的短信,说你醒了,赶紧在旁边给你点了几个爱吃的菜带来,你看看你,医院的饭菜能好吃吗?”她伸手摸了摸盛汤的碗:“你看看,这汤都是凉的,再喝出病来。”说着把袋子里的饭菜都拿出来让我快吃。其实我都差不多吃得半饱了,哪里还吃得下。但看着她这着急的样子,不吃几口别想交代,就硬着头皮又继续吃起来。 医院的夜晚格外的安静,在加上窗外下着倾盆大雨,八九点的时候就已经像是半夜。洗漱完,我妈躺在旁边的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我也跟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差不多是下半夜,我在一阵吵闹声中惊醒。走廊里仿佛好几个人在哭喊,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不寒而栗。我起身穿鞋准备出去看看,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这大概就是供血不足的症状。站起来定了定神,我妈也醒了,迷迷糊糊的问我怎么了。我说你别起来了,我去看看吧,便********开门走了出去。 另一端的走廊里站着好些人,医生护士都围在那里,也有一些人从病房里探出身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我跟着几个看似家长的人走了过去,一个病房前围成了一个圈,好像是103号。一看里面的情形,就基本知道,有孩子去世了。病房里人太多,看不见床上的孩子,只能看见几个大人跪坐在地上、靠在墙上哭得死去活来,十分凄厉,旁边几个医生护士在尽力的安抚。我突然感觉非常沉重,不敢说能完全理解他们的痛苦,但也能体会几分。 记得从前在一部美剧里看过这样一段话:“养育子女的众多慰藉之一,就是能渐渐明白,人的青春不会逝去,它只是传递到了孩子的身上。当父母去世时,孩子会突然体会到必死的命运,而当孩子离去时,父母却失去了苟延残喘的动力。”这段话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时隔多年我还记忆犹新。 哭声渐渐平息,我也随着旁边的人都各自散去。路过122门口的时候,我无意间扭头一看,发现李恕还是靠在他的床上,手里捧着那本书,仿佛完全没有被刚才的事情惊动。 我十分诧异,便径直走了进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我走到他床边,看他手里还是那本三国,问:“这么大的动静你怎么没出去看看?”他翻了一页书,不紧不慢的说:“见多了。”我心中一惊,想必他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刚才的事情可能每隔不久就会发生一次,不免有些难过。他头也不抬,只淡淡说了句:“回去睡吧,你的病要多休息。”我想了想也没再多问,就也答了句:“你也早点睡吧,书又不会跑,明天再看。” 本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反应,他却轻轻合上书,对我说:“那帮我把灯和门都关了吧。”我点点头,走到门口关上灯,带上门,就回了房。躺回床上几乎没怎么睡,心里想着刚才的场景,觉得十分凄凉。突然特别理解我妈为什么着急成那样,下床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就那样躺着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医院的病房都是早上八点准时查房送药,每天的药都分门别类的放在一个个小纸袋里,上面标好了吃药的时间。主治医师来房间用听诊器给我听了听心率,说是有点心律不齐,让我下午去做个心电图。医生走了之后,护士长来给我输液。我这才看见她胸前的铭牌,上面写着陈珍。 陈护士长也算是进病房之后的第一个熟人了,她很热心,跟我妈聊这聊那,问了很多家长里短。我妈跟她也聊得来,都说学校里的女生聊的大多是化妆品和衣服,成家的女人们也基本就聊聊工作聊聊孩子。陈护士和我妈也不例外,陈护士有个在上大学的女儿叫陈疏影,没舍得让她报太远的学校,就在本省的一个医科大学读书。 陈护士还给我妈看了许多手机里女儿的照片,聊起她很是自豪,说是既懂事又孝顺,反正哪里都好。我窃笑不已,果然家长们聊到孩子都是一副“我家小孩简直是神童他(她)无所不能”的姿态。 午饭时间我妈又去外面买了一堆吃的喝的还有水果零食,她公司很多事情等着处理,见我没什么大碍,下午就要赶飞机回去了。 我妈前脚刚走,大宝和小双子就一脸疲惫的进了门。我说你们怎么待到现在才回来,大宝斜眼看着我说:“我们早上就回来了,一进门看你妈跟护士聊得那叫一个起劲,哪敢进来啊?愣是又回网吧晃荡了一中午,这给我累的。”说罢就往床上一躺,小双子接了杯水,喝完也顺势躺到另一头,不一会儿两人就已经与周公碰头。 我听着大宝的呼噜声,感叹人生真是蛋疼。明明说是来照顾我的,现在睡的跟死猪一样,昨天是谁说我脸皮薄不好意思上厕所来着? 在医院傻傻的住了快一个礼拜,每天除了输液吃药就是听大宝和小双子说说他们的战绩,倒也十分悠闲。系主任让他俩下周开始只能轮流来陪护,不能老这么赖在医院不回学校。大宝十分不情愿,但想想还没修完的学分,也不敢造次。 他俩不在医院的时候,我常常会去李恕那里串串门。虽然和他也并不是很熟,但好像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亲切感,我戏称这叫忘年交。 李恕的生活比我还要乏味,每次看他只是捧着书静静的看着,偶尔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出神。我去的时候总爱给他带些吃的,他也不拒绝,但只是放在一边,好几天也没见他吃一点。他的话极少,往往是我问一句他便简略的答一句,从不多言。 晚上自己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着实有些无聊,这里没有电视,只能靠手机和外界保持着一丝联系。我妈是每天定时定点的来电话,大宝偶尔也会打来,问问我用不用给我送两盒烟。住院这些天,又是在儿科病房,实在是不敢抽烟。医院本就是个禁止吸烟的地方,再加上我的病也忌讳烟酒,只能偶尔半夜在窗口点上一支过过瘾。 这天半夜,我打开窗刚准备点烟,突然好像听见了两声轻微的敲门声。我把烟揣进口袋,侧耳仔细听了听,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我还以为自己听错,愣了愣,又把烟重新掏了出来。刚刚准备点上,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下我确定肯定没有听错,便走过去,把烟放好,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