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从小对于那些什么鬼啊神的我就不是很相信,这倒不是因为我是个什么所谓的无神论者,而是我一直保持着一颗激情满满的好奇心,这些年却从没遇见过什么“不该遇见的”东西。大约是因为年纪轻轻,就算说出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帐话也没有人会太过指责,只当你少不更事也就“嗤”一声给个白眼作罢。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学校响应国家“全民健身”的号召搞了个体能测验,男生3000米女生1500米。一帮平日里气势汹汹的女汉子立刻摆出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姿态,男生嘛,不大好偷懒,最多跑到一半改成散步倒也不算太过分。 这一测倒是把我在学校测出了名,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跑了不到400米就开始脸红脖子粗的大喘气,不到800米就已经两眼一翻倒地不起,吓得主席台上的一帮领导老师手忙脚乱的打了120把我运送进医院。 醒来的时候被告知检查结果是心肌炎,简单的说就是心脏肌rou发炎,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受刺激,否则就容易供血不足。陪同我来的室友大宝竭尽所能的跟我夸张的形容那个医生是如何大手一挥说再晚来一会儿就可以直接送太平间了。大宝说系主任去办了住院手续,但心脏科的住院部病床都已经排进了走廊,本该两人的病房挤进了四人,我要住的那间更是已经五人,再加上陪护的家属之类,一间病房里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系主任知道我是外地的,爸妈还没来得及赶过来,校领导怕我在这么吵闹的环境里病情恶化,到时难跟家长交代,便找熟人开了个后门,给我在儿科住院部安排了个双人间。我听着大宝手脚并用的跟我聒噪,像宋丹丹和******在小品“昨天今天明天”里说到用《月子》这本书在厕所糊墙似的,觉得十分好笑,同时心里也默默犯了嘀咕:儿科病房,岂不是跟幼儿园一样,那不是更吵? 儿科住院部和主住院部离得有些远,在医院最后面的小花园里,再往后就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不同于主住院部二十多层的构造,儿科住院部只有五层,最上面一层是存放医疗器械和药品的,下面四层是病房。住院部是仿欧式的红砖建筑,但看上去年代也有些久远了。虽然如此,我心中还是窃喜,因为这栋房子和马路边的那栋吵闹的主住院部真是有天壤之别。整栋房子成轴对称,四周绿树环绕,前面是整块整块的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门前方不远处一个圆型的大花坛,中间立着一个小假山。从那边一路过来,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在蒙蒙细雨中空气也越来越清新。忽略大宝一直在旁边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这里几乎只有几声鸟鸣。 住院单上写的病房号是128,系主任先领着我们去正中间的办公室跟主任医师报了个到,护士长便带我们去了病房。虽说是个双人病房,但却只有我一个人住。护士长拉开了里层的窗帘,看了看屋里似乎还不够亮堂,便转身开了灯,病房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护士长看了看我,指了指两张床说:“小伙子,你是住这边还是这边?”我也没什么犹豫,很果断的选了靠墙不靠窗的一边,大学宿舍里是四人寝,大家都在上铺,靠墙也靠习惯了,冷不丁的变成下铺,还真不大习惯挨着窗户。我被送来的很急,衣服用品什么也没带来,身上还穿着跑步的背心短裤。虽说已经是五月底了,可身处东北还是感觉到了极大的早晚温差。而且在室外倒还好,一进室内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系主任问我要不要安排人过来陪同,大宝一听急忙说:“别啊主任,我一个人陪他就行,这家伙脸皮薄,不熟的人来陪他,万一输液一半要上厕所他都不好意思让人家帮他举吊瓶,再给他憋坏了可咋整。”他说的一脸诚恳,主任转头看着我,大宝也立刻盯着我,我只好点了点头。我心说你个死大宝不就是不想上课吗,还赖到我脸皮上来了,我要是脸皮薄,你可不就是没脸皮咯。 见我没有什么意见,主任就招呼大宝和他一起回学校帮我拿些日用品过来。大宝问我还要些什么,我说了一些平日里用得上的,最后特意叮嘱了一句:“把我抽屉里的盒子拿来。”大宝鬼头鬼脑的看看刚出门的主任,心领神会的在嘴边比划了夹烟的手势,笑着冲我挑了挑眉。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摆手让他快走吧。 在窗口看着他们走远,坐在床边突然觉得有些无聊。接到我在学校晕倒被送急诊的电话,我妈指不定已经急成什么样了。我爸在国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我甚至怀疑他们有没有联系上这个神出鬼没的时差党。听大宝说我妈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现在估计还在飞机上。体能测试前手机放在寝室没拿,不过就算拿来了她在飞机上也没法联系。想想我在这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不如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好歹要待上一两个月呢,先看看总是好的。 出了病房左右一看,左边还有一间,再往左就是走廊尽头的窗户了。往右走是长长的走廊,前面是大厅里的几间办公室和配药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和左边走廊对称的右边走廊了。本以为儿科病房肯定跟幼儿园似的吵吵闹闹,但却并没有听见什么大的动静。走过几间病房,里面都是暗暗的,似乎小孩子都在床上休息。偶尔有一两间开着灯的,要么是家长在一边喂饭,要么是小孩子靠在那里看自己的漫画书。 可能是心理作用,我不敢走得太快,怕给心脏又添什么负担,只是慢慢的一间间走过。有几个小孩抬头看看我,估计是觉得我这么冷的天穿着背心短裤很奇怪,愣愣的盯着我从他们门前走过。我正出神,看见护士长拿着橡皮管和采血针迎面走来。我看她一路朝我过来,没多想就开口问:“这就要开始输液了吗?”她一愣,笑了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我都没拿瓶子给你输啥?”说罢转身进了一间病房,我抬头看看,病房号122,又顺便看了看周围的病房,121,123和125,看来医院也免不了大传统,都尽量避免出现4或者14,24这样的号码。 我在门口看了看病房,里面只有靠窗的床上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另一张床是空的。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本硬壳的书,很淡定的靠在靠枕上,看着走进来的护士长,合起了手里的书放到枕边。旁边没见到他的家长,我不禁好奇,这么小的孩子住院也没人陪? 想着我就走进了病房,小男孩抬头看了看我,也没有很意外,自顾自挽起了袖子。护士长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一边用棉签给小孩的胳膊消毒,一边对我说:“他和你一样也是心肌炎,这周化验心肌酶,你过两周也得化验。”我点了点头,坐到旁边的床上,看了看小男孩枕边的书,那是一本白话文的《三国演义》。 我心中惊讶,便脱口而出:“这么小的孩子都开始看三国啦?”小男孩看了我一眼,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略有些尴尬,护士长笑着说:“他呀,四大名著除了水浒全都看过好几遍了,他看过的书,会背的诗词,肯定不比你这个大学生少。”我呵呵一笑,心说高考一结束谁还记得那些鬼玩意。一出考场,还管他什么李白杜甫白居易,秦岭淮河分界线? 我自顾自的出神,都没注意护士长已经很快的给小孩抽了一试管血,塞上橡皮塞,收拾完东西就起身准备离开了。她出门前对着小男孩说:“这个大哥哥叫陆离,你可以叫他小陆哥哥,他一个人好无聊,你陪他聊聊吧。”我才回过神来,简直是一脸黑线,难道不应该是对我说“这个小弟弟一个人好无聊你陪他聊聊”吗?弄得像是我才是小孩子一样。 我坐在那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见小男孩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拿起书顿了顿,又放下,扭头对我说:“我叫李恕。”说完就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紧张,愣了一下回答说:“我叫陆离。”他点点头,我想起刚才护士长好像跟他提过了,便也没再说什么。他突然又接了一句:“长余佩之陆离?” 不知道多久没听人提过这句了,听他这么一说,竟然觉得有些亲切,忙点了点头:“《离sao》你也背过?” 他摇摇头:“只是看过,有点印象。” 我突然对面前的小男孩好感倍增,记得刚进大学时上台自我介绍说:“我叫陆离,取自屈原的《离sao》,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然后我就低头走下台了,周围的同学一脸无语的看着我,好一阵尴尬。 后来大宝跟我说,看你说得那矫情话当年还以为你是个娘炮呢。于是乎,后来再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改成了:“我叫陆离,光怪陆离的陆离。”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拍打着玻璃。窗户没管严,有些细碎的雨点就刮进了房间里,刚起身准备关窗,李恕却开口阻止了我:“不用了,开着吧。”我便又回去坐下,总觉得这个孩子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气场太过强大,仿佛他说的一切你都需要遵从。 我和他都沉默着,看着窗外渐渐加大的雨势,和远处摇摆的树枝。过了一会儿,我试探性的问了句:“你住院你爸妈没来陪你吗?” 他像是没有听见,盯着窗外,很久才小声的说了句:“我没有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