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还是聊聊这把琴吧。”听罢他的高谈阔论,我将话题转移到那把四弦琴上。他把琴从架子上取出,用娴熟的动作上下撩拨了一下,说道:“这是‘火不思’,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乐器。康熙年间,宫里流出了一把传到我家,就是这老伙计。喏,你来试试!”他诚意地递过来,我也不好拒绝,只得接了过来。比想象的要沉许多,看得出是好物件。 我不敢把玩,谨慎地交回给了他。他稳稳拿过去,流畅地演奏了起来。时而豪迈时而深沉的乐曲使我不禁陶醉在了其中,像那白乐天笔下“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也大概就是这般水平了吧。 一曲终了,我想起一件事来,忙向他发问:“对了,穆察。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别直呼我的名字。”他斜瞥我一眼,“叫我明秋吧。”我暗想,我是文学出身的人,尚且没有字,这人竟然给自己取了个字,真是个清高的人物。于是接着说:“明秋,可以说了么?”穆察将火不思放回原处,斜倚在一把椅子上,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烟丝来,开始不紧不慢地卷烟。 卷了两根后,开始对我说:“这根本算不上一个问题。首先是昨天夜里,我回来时发现你的窗帘拉上了,这之前一直都是拉开的,说明这家搬进人了。这时我发现门口的土箱前有四大袋垃圾,这八成是你收拾房间后扔的。旁边散落着一些从里面掉出来的,有一些是以前这家的东西,还有一些是废旧报纸,上面写着许多书法,我想这一定是你睡前或什么时候练笔的字迹。这上面分为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传统诗词,我依稀可以认出来。还有一部分是年月日,以及‘王子冯’这个名字。我觉得这一定是你在练习落款,所以你的名字自然就是王子冯喽。当然,我还是不十分确定。直到今天中午吃饭时,我发现你的右手腕还残留着些许墨迹。因为书法是从右往左写,所以你如果不垫好右手,就会蹭上墨迹。至此,我终于敢说出你的名字了。对了,第三个字读音是念‘凭’吧?” 我愣在了那里,没想到一切原来这么简单:“对,是念‘凭’。你是我认识的人里第一个一次就念对的。”“《赤壁赋》有云:‘浩浩乎如冯虚御风’,我没有记错吧。”他扬眉浅笑,“还有,你是学文学的吧?”“这你也知道?”我更觉不可思议了。 他道:“你的墨迹上面,三首诗是东晋郭璞的游仙诗,两首是清朝胡大川的幻想诗。我起初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后来上网搜了一下,才有所了解。而你竟能轻易咏叹,甚至书写出来,必定是专门搞文学的人。”的确如他所说,我读大学时有一段研究道家文学,写过一些关于郭璞等人的文章。“真是太厉害了!” 我终于抑制不住,鼓起掌来,“我还以为你是先问了陈太太再来向我炫耀。原来,你真的是自己推测出来的,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可是,我写的是草书,你也认得么?”“这个……说来也巧,小的时候,祖父逼着我背过《草诀百韵》,所以寻常作品中的题跋款识我都能看得懂。”他回答。我称赞道:“原来你是一个全才啊!”他没有理会我的褒扬,仍旧继续卷烟。直到装满了一盒后,他取出一只略带发黄的白玉烟嘴,点燃了自己刚包好的一支。他递给我一支,我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抽烟的。” 看他吞吐一阵,我又开言道:“你一定暗自练习福尔摩斯的演绎法很长时间,对不对?”我在学生时代非常爱看推理小说和武侠小说,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偶像是柯南道尔爵士笔下的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 穆察取下烟嘴,挤出一句:“这的确需要练习,但不会像福尔摩斯那样玄乎其技。”“不!”听他如此说我的偶像,我不禁诘责起来,“要知道,福尔摩斯是黄金时代开始之前的人物,属于早期作品。如果连他都‘玄乎其技’,那波洛、奎因、菲尔等人岂不成了神仙?”他却笑了:“要我说,这些人虽然被吹嘘得那么高深,但都有一个严重的缺陷。” “什么缺陷?”我忙问。他用手拍了拍脑袋,说:“反射啊!子冯,是条件反射!人的一切行为都是本能和需要引起的,要满足这些,就需要条件反射。依我看,破案除了靠细致的观察与想象力,还要有心理学的帮衬。而你所说的这些侦探,如疲于奔命的福尔摩斯、自大的胖子波洛、冒失鬼奎因、懒汉菲尔无一例外地缺少系统的心理学知识。那些小说里仅有的一点心理桥段也都牵绊着花拳绣腿般的卖弄嫌疑。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的作者。现代心理学,尤其以行为主义、机能主义和人本主义等为代表的主流思潮都是在推理小说黄金时代结束之后才逐渐兴起的。”虽然语气中透露着自负,但他对我所提出的每一个专题都能如数家珍的本领着实令我敬佩:“你很了解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