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徴满意的看着下头安静的人群,凭什么他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在浴血沙场保护这些人,当她落难的时候,这些人却能心安理得的看热闹。
他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名跪在皇帝面前的御史,同样羞愧的低下头去。
可不仅仅是这样的,还有更大的羞愧,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今日的大阅,京中女眷也都到场观看,徐丹秀带着许羽非也来了,这样的大阅,女眷们过来,也有一些类似榜下捉婿的意思。
许羽非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再加上又是比武,徐丹秀喜欢这些。
萧徴的表现让徐丹秀非常的满意,她的女儿不是个普通的闺秀,这一辈子是不能指望她和别的姑娘一样了。
那么,至少也要找一个能和她旗鼓相当的夫婿吧。
更何况,女儿已经和萧徴生米煮成熟饭了。
看完了萧徴,自然要帮着许羽非看看其他的才俊,正看得开心,就被御史的这一招给打蒙了。
为了怕徐丹秀担心,许晗并未将战场上的事情具体的告诉徐丹秀。她也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心里像刀割一般难受。
她没时间去责怪许晗为何不将事情告诉她,而是安抚好边上许羽非,然后起身,在那些妇人们异样的目光中,朝前头皇帝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没有硬闯,而是一重重通报过去的。
皇帝听说徐丹秀求见,面容和缓地点头,示意她上前来。
徐丹秀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行礼,徐徐道,
“这位御史大人的禀奏臣妇也听到了。”
“许晗为何会弑父,想来你们也是应该知道的了。”
“你们心里想什么,我都能知道,说她枉为人子也好,说她情有可原也罢,大家的想法都是对的。”
“我不想和你们争辩什么,但是,我想和你说一说我的想法。”
她朝众人行礼,并未做女子的福礼,而是做男子的拱手礼。
“我是蜀地徐王府的女儿,蜀地部落林立,很是难管,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
“是以,我的父亲只把我当做男儿来养,今日,我就用我曾经的见识来和大家说一说。”
“自古忠孝两男全,在场的各位阁老,翰林想必比我这个粗蛮的妇人懂得更多。”
“忠和孝该如何取舍,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我不敢置噱,但是,在我们徐家,还有曾经的夫家,许家。”
“若是把忠君爱国,还有恪尽孝道摆在一处,我们必然选的是忠君爱国。”
“许家的儿郎,生死都是奉献给朝廷,奉献给君王,未曾尽过一天的孝道。”
“因为,他们在小家和大家之间,选择守卫大家,放弃了许家。
也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选择,才有了你们这些千千万万个平和的小家。
你们能说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吗?
萧世子刚刚说过,北地的安宁是谁换来的?是那些浴血的将士,他们为了不让蛮人的铁骑踏入国土,捍卫山河。“
“我的前夫,慨然赴死,我的孩儿选择射杀生父,他们一个是笑着死,一个是痛着活。永永远远陷在这一天。”
“我同样的心痛,可我不觉得我孩儿做错了。”
徐丹秀和萧徴站在一起,环视一圈,然后慢慢地说道,
“我相信,如果还有一个机会,我的孩儿还是会射出那一箭,因为在她的心里,忠君爱国,保卫山河,比孝道更重要。”
“若是没有她的那一箭,军心不会稳定,更不会斗志昂扬,也不会将北蛮的人打的暂时休兵。”
“敢问御史大人,你在弹劾她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难道你认为在君王,山河,与父母之间,她应该选择父母吗?
对,你们文人是重名节,重孝道,你们的家庭比山河和君王更重要。
可在我们徐家,还有许家的人心里,始终只有八个字,生当忠君,死亦殉国。”
“御史大人,各位大人,各位乡亲百姓们,你们说,我的孩儿,选择是错的吗?”
“她心狠手辣,丧尽天良吗?”
在这一刻,徐丹秀将所有内心里曲解过许晗的人踩在了地上。
当着君王的面,谁敢说自己的父母和家族比江山社稷,君王更重要?
这一刻,徐丹秀的话同样让帝王面上露出动容之色。
……
边关,许家军大营主帐内。
“我射向父亲的那支箭靠近右胸房,是为了保证第二支箭能射在边上敖康的身上。”
“当时父亲确实中箭了,并且被箭伤到了。这才昏迷过去。”
许晗朝许均看了眼,有些无奈和不解,
“父亲到如今没醒来,大约是因为在北蛮人手里受了折磨,还有他背部的箭伤所致。”
这就是肯定的给了许昭一个回答。
“那为何你不告诉众人,父亲还活着?”
话才出口,许昭就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还能是为什么!
当日父亲是为了救副将而失踪的,可转眼,那个副将在回营后,就因为愧对众人异样的目光,竟然剖腹自尽了!
当时众人纷纷惋惜,觉得那副将有些可惜了,元帅拼了命将他救回,竟然不好好珍惜。
可许昭当时只觉得奇怪,如果是他,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
毕竟,能够有勇气从军,有胆量上战场,那就是不怕死的。
死都不怕,还怕这些吗?而且,就因为父亲已经失踪,更应该珍惜生命才是。
偏偏一反常态,竟然自尽而亡。
甚至,还留下了一封书信,只说对不起元帅的救命之恩,辜负了元帅的救命之恩,翻来复去的就这么两句。
那时他就怀疑军中有问题,可当时追击敖康的队伍,人多且混乱,真的分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
更何况当时要找父亲和霍将军要紧,是以,就没有彻查。
“二哥,父亲这个时候不露面才是最好的,你知道他的失踪是有问题的,还不如用这个钓出幕后之人。”
“而且,他这个时候‘死’,对将士们的士气是最好的鼓舞。否则,无论我如何的厉害,也都是一盘散沙。”
许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父亲身上的伤还是要找大夫看看,开方子,吃药,光靠金疮药是没有用的。”
许晗有些为难,“这里只有军医,你能确定军医一定是我们的人吗?到时候要怎么瞒住大家?”
她抬起自己的手,虽然有力,但并不粗壮,想要冒充许均都不可能。
许昭在许晗的头上揉了两把,笑了起来。
“你是被吓怕了,你想想,这里叫的是许家军,自然是以父亲为主的,林一山当日能够蹦跶,实在是因为他的功夫确实厉害。”
“还有一个,父亲从前对他也算是看重,又是陛下亲封的将军,这才能蹦跶起来。”
“父亲应该和你说过,哪些人可以用,那些人表面上可以用,却不可以重用,林一山定然是在不可重用的行列里。”
许晗挑眉,她好像真是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那种。
说到林一山,许晗道,“二哥,今日的流言,我怀疑是有人煽动的,会派魏廷私下里去查访,他从前不是许家军的,又是我带来的,你还是让人帮他一下吧。”
许昭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晗一眼,“你不怕我背后使坏。”
许晗含笑不语,只是那样看着许昭,倒把许昭看的受不住,又在她头上揉了两把。
“我去叫个军医过来,你身上的伤要包扎下,还有这身衣裳。”
“不用。”
“什么不用,伤口不包扎,到时候溃烂了怎么办。”
他双手叉腰,仿佛一个茶壶状,说到最后,头往后仰,觉得今日,自己真是蠢透了!
妹妹的身份是一个大忌,军医虽说医术比不上那些太医,可一把脉,晗晗的身份就要露陷。
许均可以请可靠的军医来看,因为他的‘死’一旦被人知道,毕竟不是坏事。
可晗晗的身份一旦露陷,那真的是有可能天崩地裂。
许昭叉着手,走了两步。
许晗对他这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我的伤不要紧的,不过父亲倒是要让军医来看一看。他把可用的名单交与我了,等会我列出来,交给你。”
许昭默然,问,“你是许家的王爷,军中元帅,交与我做什么。”
“因为,我要带人去找霍将军。”
许晗说道。
许昭猛地抬头,片刻后,他立刻反应过来,“不行,你不能去,不说你身上的伤,还有就是你如今是军中主帅,北蛮的人败了,定然会再次敲响战鼓。”
“而且,霍将军如今下落不明,你去……”
“二哥。”许晗平静看他,那目光从容冷静,却带着一丝无形的压迫,
“霍将军是为了救父亲才下不明的,我必须去。军中原来散沙一盘,不过是因为骤然无帅。”
“我出发前,定然会定好人选,而且,我和你定下铁策。好不好?”
所谓铁策,就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位置动摇的策略。
带好定量的干粮,说好哪一日回营,就哪一日回营,绝不拖延。
连铁策都出来了,许昭说不出话来,他从前对着许晗可以下各种绊子,可偏偏知道她的身份后,她说一,他说不出二来。
别人家的哥哥对妹妹如何,他无从得知,可他,大约是被这个妹妹吃的死死的了。
只想把前面那么多年没给她的宠爱,都给她。
无条件的。
他沉默着不说话,许晗就给他分析,
“我从京城到军营,路上那么多天,再加上军报进京,六百里加急,也要三四天的时间,这么多天,你们都没找到霍将军。”
“说明他是真的很难找,父亲出征前,我曾见过霍将军两面,对他也还熟悉,我去找,找得更快。”
许昭还是没说话,心头嘀咕,派出去的士兵,可都是霍将军手下的兵,他们一同作战那么长时间,怎么就不比晗晗的两面更熟悉了?
许晗见他不说话,继续规劝,
“而且,霍将军看起来是没被北蛮的人抓住的,不出现,要么是没发现大家在找他,要么就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能露面。”
“而我,这个时候去,想来他应该是放心的,到时候定然会露面。也能更快回军营。”
她没办法告诉许昭她和七叔的关系,更不能说她对七叔多么的熟悉。
“行了,我知道了。”许昭终于听不下去,板着脸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要去就去吧。只是,你说的铁策,就一定要执行。”
许晗看许昭捏着拳头,目光有些冷凝,她猜想许昭应该是生气她不听劝,同时也是关心她,担心她的安危。
她心里一阵感动,许暄在她的记忆里,也是这样关照她的,更不要说她曾经有那么多的哥哥。
对于兄长,天生的有一股濡慕之情,顿时,心里暖洋洋的,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许昭的手臂,
“别担心,我可厉害着呢。”
许昭被她这么一戳,显示愣了片刻,看到她的笑脸,就觉得内心慢慢舒展开来。
从前两个对立,互相下绊子的人,忽然说要言和,换谁都可能很变扭,他也怕许晗不相信她,只以为他是装腔作势。
这会,仿佛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兄长,心里,顿时也没那么生气了。
就仿佛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忽然被人顺了毛,瞬间变得安静乖巧起来。
他依旧板着脸,声音却柔和了不少,“知道你厉害,你带上几个军中精锐斥候,你要答应我,半根汗毛都少不得,明白没?”
他指了指依然紧闭着双眼的许均,“我管不着你,父亲总能管着吧,还有徐娘娘,可在京城看着你呢。”
“还有,凡事小心,不要冒冒失失的,知道吗?”
许晗撑着下巴,看着许昭絮絮叨叨的,从前冷漠的脸,这会变了模样,她笑着听他说完,慢吞吞地说道,
“知道了,许嬷嬷……”
只有贴身嬷嬷才会如此的絮叨啊。
许昭一口气堵在胸口,竟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了,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指着许晗道,
“你是不是缺心眼……”
许晗看着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原本剑拔弩张的军营气氛,这一刻被冲淡了不少。
而她的内心全是安宁平和。
她只盼望着,七叔能够等到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