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皇帝呆坐在椅子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下头的官员更是被徐丹秀的一番话说得抬不起头来。
那些原本想要借此机会和御史一起弹劾许晗的官员,纷纷的缩着手,将袖袋里的奏折藏了起来。
他们起初收到许晗弑父的消息时,觉得这个人已经丧失了基本的道德伦理,怎么能执掌一方大军?
甚至他们如许昭,范知春想的一样,想奏请皇帝把镇北王这个王位给收回。
现在,他们只能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皇帝的目光扫到他们身上。
皇帝想到了霍家,想到了霍七。
在他为霍家平反后,霍七立刻奏请上战场,正是因为他们同徐丹秀说的一样,把君王和家国放在最高,最重的位置。
而许均和许晗父子同样是这样的选择。
为了君王,家国,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忠心耿耿的能被说成心狠手辣,丧尽天良吗?
这样的人都要被弹劾,那什么样的人才不被弹劾?
那些躲在后方享受荣华富贵,说着忠君爱国,孝道两全的文臣吗?
皇帝嘲讽的想着,大约将这些文臣放到战场上,恐怕不用等到战鼓响起,这些人已经跑了个精光。
哦,他们的借口都是现成的啊,上有老下有小,要回家尽孝,死了怎么办?
如果他的子民都是这样的人,那谁去镇守边关?谁来护卫河山?
还是说他们就等着蛮人踏破砾门关,反正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君王,家国。
他们继续奉蛮人做君王,做着蛮人治理之国的子民就好了。
他们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谁让他们在此安逸的生活着,也根本不在意是谁用性命换来这一切。
皇帝的目光如冬日里结起的冰凌,扫过那些官员,只觉得他们今日尤其的面目可憎。
“郑明达,徐太妃的话你也听到了,朕倒是想问你,边关发生的事,就连兵部都还没拿出来讨论,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虽说御史闻风而奏,可这风都还没刮起来,他是如何就感受到这风?
难不成他还是钦天监的官员不成,可以未卜先知?
皇帝的目光扫在那跳出来的御史郑明达身上。
他不是没收到边关的奏报,他还知道这些人不知道的事情,本来他是要按住这个消息不发出去的。
以免干扰到边疆的作战。
没想到,竟然有人消息和他一样灵通,甚至,有可能比他还要快!
到他这里的奏报都是六百里加急,已经是最快的了。
还是说……皇帝忽然有些不敢去想了。
郑明达被他目光扫到,连忙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喘。
可他不得不回禀皇帝的文化。
“回陛下,臣昨日从府衙回到家中,家中门房就递了封信给臣,说是有人扔到府门口的。”
这也就是解释为何他消息还没传开就知道的原因了。
其他的朝臣听闻御史郑明达的话,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从袖袋里抽出一张小小的纸卷,原来,他们同样是收到了这个消息。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让他们知道的,甚至是故意让他们到皇帝面前弹劾许晗。
其用意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大家的纸卷一出,都以为是许晗得罪了谁,是以那人要报复她。
可皇帝不这么想,他想的却是更深意点。
如今许晗去了边关将局面给震了下来,而且从霍家军覆灭后,许家军和南边,老承恩公带过的南军是如今东元两支人数最多,战力最强的军队。
也是皇帝手中最后的底牌。
许家的忠心自然是不用说,可一旦今日这些人弹劾成功,自己下一道斥责许晗的圣旨,或者说将她调离元帅的位置,让其他人顶替。
到时候,许家军还会不会是许家军?还会不会是那个只忠于帝王的许家军?
皇帝的眼神忽然投向边上太子的身上。
他心里摇摇头,不会的,他宣了锦衣卫指挥使上前来,道,
“季聪,把这些人手中的东西收上来,朕将这件事情交给你彻查,看看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蛊惑人心。”
“查到人,不拘你用什么法子,结果出来了,直接报予朕。”
锦衣卫是朝廷一股超然存在,和其他的皇帝亲卫不同,直接受命于皇帝。
他们所到之处可让百姓骇色,小儿止啼,就是见到朝中一品大员也毫不惧色。
季聪恭敬地应是,将那些朝臣手中的条子一一收了上来。
清一色的馆阁体,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连纸也只是普通的纸,就是稍稍富裕些的百姓家也能给小儿买上一刀练字。
一场热热闹闹的大阅就在御史郑明达的一封弹劾奏章,在徐丹秀一番激荡人心的话语中落幕了。
关于许晗弑父的事情明面上再没人敢提起,私底下如何的暗潮涌动,自是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
……
边关,许晗说要去找霍七,和许昭定下三天就会的铁策,就立刻点了人,准备了干粮,带上魏廷以及几名精干的斥候连夜出发了。
至于主帐里,许均的事情,她在出发前,召集了几名将领,这都是许均出征前交与她的。
是许均信得过的将领,里头当然也包括范知春。
听说许均并没死,众人均是激动的不行,几人回想当时中箭的许均,好像并未和边上中箭的敖康一样,有大股的鲜血流出来。
开始大家只以为是许均的衣裳颜色深浅不一,遮盖住了,没想到,根本就没死,也就是说那支箭并未射入到要害之处,甚至并未深入到皮肉里。
范知春顿时明了,许晗这是要用许均的死挽回濒临崩溃边缘的许家军的士气。
听许晗说军中有奸细,那几名将领更是激动,纷纷道,
“一定是林一山这个狗贼,亏得元帅之前对他的提携和重用,说不定元帅中箭被抓也是林一山做下的。”
“当时元帅救那个副将,林一山的人也许就在边上,还有,那名副将自尽前,曾经见过林一山!”
能够做到主将并被许均信任的,怎么也不会是蠢蛋,之前不过是被许均的失踪给弄的慌乱了。
这会军心稳定,许均又未死,大家的心也都安定了下来,也有精力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个林一山当初投到元帅门下的时候,说是父不详,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死了,之后他就没有亲人。”
范知春沉吟片刻,将他知道的说了出来。
“他是边关人,几次大战下来要死那么多人,像林一山这样无父无母的,当初军营里多得是,因为进军营能混个饭饱。”
有将领不以为意的回道。
许晗摇摇头,“不知几位有没有注意过林一山的眼睛,他瞳孔的颜色较常人要浅一些。”
众人闻言愣了愣,随即许昭说道,
“你是说……”
许晗点点头,“林一山的年纪四十往上,当年发生过几场大战,北蛮人每次入侵就有许多边关女子要遭殃,这林一山的身世怕是……”
范知春则断然道,“小王爷,这林一山绝对不可能是北蛮人的奸细。”
许晗道,“是,他是不可能是奸细,可他的身份,却能让人做很多的文章!”
能够让一个人叛变的,不仅仅是自己内心的阴暗作祟,同样的,还有被人握住了把柄。
如果说,他的身世真的有问题的话。
范知春沉默了片刻,脸色有些难看。其他几位将领同样也是,纷纷用手搓了搓脸,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均是只剩下坚毅和冷硬,
“小王爷,那些将士不能白白牺牲,还有老元帅不能白白受了那样一遭屈辱。”
许晗认真道,“这是自然!谁不想把北蛮人赶出去?现在,我们要先将军中的奸细查出来。”
“接下来我要离开军营三天,父亲现在未醒,二哥一个人看顾不过来,还需要给为叔伯们的配合。”
“大家被父亲信任,都是可靠之人,也可以回去不动声色的查一查自己身边有没有可能被奸细渗透了。”
毕竟,这一次敖康之前的好几场战斗都仿佛得了天眼一般,赢了好几场。
军中要真的没奸细,那才是见鬼了呢。
林一山要查,可其他的人同样要自查。
众人纷纷点头,有一位将领冷哼一声道,
“看老子这次不把营里有二心的人全部拔出,这次一定要彻底的把北蛮人给打趴下,让他们困死在草原深处。”
说了奸细的事情,又说了如果这三日内敖康那边要敲响战鼓该如何的应对,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后,许晗这才带着人出发。
临走前,许昭跟在许晗的身后,“你可记得,三日而回的铁策。”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受伤,一切量力而为,如果找不回,我们再想办法。知不知道?”
许晗掀唇笑了起来,在许昭的肩膀上拍了拍,转身走了。
许昭被她看得一愣,想到之前她叫自己‘许嬷嬷’,让他不其然的想起许晗身边的嬷嬷……
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用手掩住唇,瞪着许晗的背影,悻悻的转过身去,半响,又转回身看着许晗消失的地方,眼里满是担忧。
许晗和许昭定下了三日回的铁策,干粮就带了那么多,时间也消耗不起。
更何况,她寻找七叔的心也很迫切。
当即,在斥候的带领下,日夜兼程的到了当初大军追击北蛮敌寇,许均落箭失踪的地方。
许均当初到底是怎么被北蛮人抓住他人没醒来,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
但七叔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当时他没找到父亲,又没回来,想必是被北蛮人发现了。
他必须要逗留一段时间,才能让北蛮人放松警惕,之后才想办法回营。
而他这么长时间没回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受伤了,没办法回去。
一想到这个,许晗就心急如焚。
斥候领着许晗道了许均中箭的地方,是一处山道,下面有一处悬崖,许晗走到悬崖边上往下看了看,并不是多深的山崖,下头枝繁叶茂的。
“元帅,老元帅和霍将军失踪后,这一处已经多次有人下去查探过,没有任何的异常。”
一名斥候见许晗查看情况,连忙上前说了之前他们如何寻找的。
许晗打量着四周的模样,点点头,当时派出来的人必然是最精锐的,这些定然是想到的。
她甚至想过,七叔是秦楼的当家人,虽然这事没多少人知道,七叔进入军中时虽没将人带入军营,但那些人会不会在暗中保护七叔?
他失踪了,会不会是那些人把七叔救走了?
可她让萧徴联络过七叔留下的暗线,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七叔进去军中,言明过秦楼的人不许暗中保护他,如果被他发现了,秦楼就会解散!
那些人不想秦楼解散,自然只能听七叔的。
许晗在四周走了一圈,让人给她在腰上系了绳索,亲自攀爬下去,看看悬崖下方的情形。
魏廷自然是不允许的,悬崖虽说不深,可一旦失控,那也是会出事的。
许晗是非要下去不可的,她和七叔的牵绊没人知道,如果七叔真的从这里落了下去,那么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
这些痕迹,可能斥候不会发现,但她知道。
她执意要下去,魏廷无可奈何,只能亲自给许晗在腰间打了绳结,又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魏廷从前在霍三那里好好的,后来被马进山要走,当时霍三没推迟就同意了。
这让魏廷有种被遗弃的感觉,等到了许晗这里,他才又得到了一个依靠,仿佛霍三一样给了他温暖。
他是无论如何,不想许晗再出事的。
许晗是知道魏廷的经历的,否则,也不敢事事将他呆在身边,见他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样,顿时道,
“我答应你,一定会上来的,我们是出来找霍将军,没得把自己给送了命。”
魏廷心头松了点。
许晗一路攀着绳子慢慢往下,一路下来都没有任何的线索,她心头有些失望。
也明白如果真的有线索,斥候不可能不发现的。
不过,她并未放弃,而是继续四处查看,每一株树干都不放过,就怕落下什么痕迹。
终于,在许晗打算摇晃绳子,让上头的人将她拉上去的时候,骤然看到了一个符号。
那个符号如果不仔细看,只以为是树皮开裂的纹路,看上去也不明显。
可许晗却仍旧辨认出了那个符号所代表的意思。
这个符号,其实是霍晗和七叔从前做坏事的时候创出来的暗语。
霍晗需要霍七背锅的时候,就会摆出来,意思是求救的意思。
可在这里看到这个印记,七叔在求救吗?
不过,此时此刻在此地,看到这样的痕迹,许晗,还是有些想哭。
七叔知道她要来。
是的,哪怕没有许均失踪的事情发生,只要七叔有什么问题,她都会来的。
霍家如今就剩他和宓儿了,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出事,她怎么会不来?
许晗忍不住眼泪就落下来。
七叔做这个标记是因为什么?他又发现了什么?
否则为何不将标记做的更明显,更易懂?
他不可能不知道一旦他们失踪,军营里定然是要派人来找的。
早一点找到不是更安全吗?
这样想着,许晗就越发的迫切的想要找到霍七,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她仔细的记下那个标记指明的方向,同时摇晃着绳子,示意上头的人都下来。
等到上头的人都下来后,许晗提着剑道,“往上游去寻。”
七叔身上带着伤,其实往下游走会更加的省力,可他偏偏往上游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
也许这样的选择更加的安全吧,许晗并不奇怪霍七的选择。
虽然她还不清楚他当年为何会幸存下来,又做了秦楼的楼主,可他虽是儒将,可一贯是有破釜沉舟决心的人。
当初能选择建立秦楼,能够做下那些事情,何尝不是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去了。
许晗带着人一路往上搜寻过去,很快就听到斥候不断的禀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