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恰在这时回来,冯妙把纸条递出去,让她放在烛火上烧掉。冯妙不想白白浪费了他一番心意,把三颗装着药的蜡丸放回盒子里,让忍冬拿去收好。
她侧身躺下,闭眼想着第二句话。王玄之最擅长审时度势,眼下大魏宫中的情形,正如同架在火上的一锅热油,表面上平静无波,可只要有一滴水落进锅里,整锅热油都会滚沸。王玄之是在暗示她远离纷争以求自保,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天地空旷,她能躲到哪里去呢?
崇光宫内,宽大的床榻已经空置了十几天,只要一靠近它,拓跋宏似乎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依然记得,冯妙沾满血迹的双手,重重烙在他心口,灼烧得他无处躲避。
他叫人看过那天最后一碗药渣,里面的确掺了能使人滑胎的药剂。他并非没有办法查证,只要在慎刑所里关上一夜,多硬的嘴也能撬得开。只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冯妙心口再撒上一把盐。她一向最爱护这个弟弟,他说也当这是自己的弟弟时,的确是真心的。
计时的线香,刚烧到子时那一格,刘全小步走到拓跋宏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拓跋宏轻轻点头,不一会儿,刘全就引着一个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的人进来。
“思政,路上可还顺利?”拓跋看清了被风帽遮住大半的那张脸,随口问他。
“一切都好,只是进城时有惊无险,差点被父亲大人的随从发现了。”冯诞笑着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便喝。这位冯大公子,此时依旧嬉笑着说话,却与平时浪荡不羁的样子大有不同。
“在路上就听说妙妹妹失了孩子,怎么没见她在崇光宫?她可养得大好了?”冯诞解下风帽环顾四周,有些奇怪地问。
“她身子太弱,现在更是多说几句话就要喘症发作,她不肯在崇光宫,朕就准她回华音殿去了。”拓跋宏摇头苦笑,把那一天的情形讲给冯诞听,“不过,朕知道这笔账应该记到谁的头上,现在不跟她计较,等时机成熟了,直接跟她算一笔总账。”
多年以前,密室中凄厉的呼喊声,仍旧清晰地响在他耳边:“冯有!你这妖妇!我诅咒你!”拓跋宏那时曾发誓,今生绝不会爱上冯氏女子,可命运之手随心所欲地拨弄着每一个人,他终究还是遇见了冯妙。
冯诞听得直摇头:“妙妹妹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她看着性子温和,其实内心里最倔强。我从前替姑母传递过一次信笺,让她无辜受冤。我并不知道信笺里的玄机,可是这些年来,她都再不肯相信我,见着我的面都跟外人一样,喊我‘大公子’。”
他不能在宫中久留,把借着开凿佛像训练兵士的情形,讲给拓跋宏听:“眼下已经有三千多人,都是绝对忠心的。妙妹妹想出的这个方法,的确很好,雕凿佛像要先在半山上凿出一个洞穴来,正是练兵的最佳场所。皇上不妨寻找机会,下令再多开凿几处洞窟,我还可以再选些新的人一起训练。”
拓跋宏点头赞许:“思政,你做事的确很叫朕放心。人数不必贪多,要紧的是练习近身搏斗。上次也多亏有你肯跟朕合唱一出戏,才能让这些宗亲收敛了随意劫掠的坏习惯。要你花心思做这些事,来帮朕瞒过你的好姑母,真是为难你了。”
“臣与皇上相识十年,相信皇上是难得的圣明天子,光如日月一般。臣这一生,便是追随在日月身边的小星,自然应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建立前无古人的帝业功勋。”冯诞起身,单膝跪拜在拓跋宏面前。
拓跋宏与他相视而笑,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在崇光宫初次见面的情形。太皇太后选了自己喜爱的侄子来给年幼的皇帝作伴读,两个孩童第一天就大打出手,慌得内监随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不曾想,这么一场架,倒成就了一生肝胆相照。
“朕的妹妹里,还有乐安公主尚未婚配,朕希望你快些与公主完婚。”拓跋宏沉声说。
“臣领旨,”冯诞的脸色有一瞬的凝滞,他听懂了拓跋宏的言外之意,“臣还有一事要请皇上答应,臣的几个弟弟,要么性情浮躁,要么不谙世事,恳请皇上许他们虚爵,不要让他们为官。至于清妹妹……她性子骄奢,臣知道她必定得不到皇上的真心喜爱,恳请皇上准她平安终老。”他是大哥,能为弟妹所求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即使有一日冯氏败落,至少他们仍能留住性命。
“朕答应,你去吧。”
冯诞俯身叩头,重新用风帽遮住头脸,退出殿外。他不能停歇,连夜便要返回昌黎王府,第二天一早,再重新入宫向太皇太后问安。
眼看七夕将至,内六局给各宫准备了彩线、布帛、银针,供各殿女眷乞巧庆节用。宫中第一次按照汉人女眷的习俗,准备七夕节的用品。华音殿也领到了份例,除了针线丝帛之外,还有一只养在琉璃罩子里的蜘蛛。
冯妙身体略好一些,忍冬便把这些东西拿给她看,给她说些高兴的事。冯妙看着奇怪:“七夕乞巧,要蜘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