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见她气色略好一点,就坐在床榻边陪她说话:“听送东西来的公公说,七夕当天把这东西盖好放在墙角里,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掀开盖子看。要是蜘蛛结成了细密厚实的网,那便说明乞巧的人会得偿所愿。”
冯妙原本就没有心情准备乞巧的物件,想到蜘蛛长毛长腿的样子,也不敢多看,叫忍冬远远地放着,别让它跑出来。忍冬已经打开琉璃盖子看过,里面是一只小巧的喜蛛,并不吓人。她故意逗着冯妙说:“原来娘娘怕小虫子,这回奴婢可知道了。”
宫中先后有两位妃嫔失去皇嗣,太史令在明堂上书,说东方苍龙七宿中,心宿大火星西行,代表皇嗣的心三星被浓云遮蔽,这才导致后宫子嗣不宁。如果不尽早册立中宫、明立太子,恐怕不祥之气会危及帝星。
这天侍立在侧的中朝官,刚好是高清欢,他双手拢在袖中,扬眉反驳:“太史令大人怎么不说,恰恰是心三星挡下了原本要侵扰帝星的邪气,宫中两位娘娘先后失去皇嗣,是应了护佑帝星的劫数,帝星正应该否极泰来。”
星象之说原本就虚无飘渺、扑朔迷离,怎样解释都有几分道理。高清欢自担任傩仪执事官时起,对人就颇有几分傲慢,此时站立在皇帝身前,越发居高临下地用眼白斜斜睨着太史令。傩仪执事官掌管祭祀,太史令掌管天象历法,原本后者在星象之说上更权威些。可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越是趾高气昂的人,越让人觉得他有道理。
太史令耐着性子回答:“我不过是建议尽早明立太子,星有主位,便可以如常运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高清欢声音朗朗,带着几分鄙夷,“按照太史令的说法,以东宫太子的星位来阻挡帝星周围的邪气,将东宫的安危置于何地?”
太史令气得绷紧了脸,明堂上的其余诸臣,却一口大气都不出。高清欢是皇帝亲自提拔的中朝官,太史令家的小姐却许配给了昌黎王的一位远亲。明里是在讲虚无的天象,实际上,却是太皇太后与少年天子,在立太子的事上意见相悖。
皇帝登基接近二十年,冠礼亲政至今也有数年了,二圣之间还是第一次如此明显地针锋相对。
两相争论不下,拓跋宏抬手止住了他们继续说下去:“本朝一向都明立太子,但向来都立贤不立长。朕的两个儿子现在都还太年幼,看不出资质如何,不如等他们都长大些,再做决断。”
这一番争论过后,太皇太后便命崔姑姑去各宫收回乞巧用的喜蛛,理由是这种东西与巫蛊所用之物类似,为免别有用心的人借机扰乱宫闱,索性一并禁止。
崔姑姑是太皇太后面前最得力的宫人,即使她曾经替太皇太后送了上次的襁褓来,冯妙仍旧对她十分客气。忍冬把琉璃小盅连着喜蛛一起捧上来,交给崔姑姑身后的宫女。崔姑姑略坐了片刻,叮嘱冯妙小心将养,毕竟还年轻,不要留下什么病根。
起身要走时,那宫女掀开琉璃盖子看了一眼,不料这一看,那小盅就在她手里歪了歪,细长腿的小蜘蛛,沿着光滑的琉璃壁面,“哧溜”一下滑落到地上。大约是被闷了许久,那蜘蛛爬得飞快,一眨眼就钻到春藤小几后的壁角缝隙里,看不见了。
小宫女“呀”地叫了一声,急忙忙地去找,可搬开春藤小几,背面是厚厚的灰尘,根本看不见一只小小蜘蛛的影子。
忍冬上前对崔姑姑福了一福说道:“姑姑,这东西实在太小,跑得又快,这么四下翻找,找不着不说,扬起灰尘反倒叫我们娘娘的病情加重,不如就算了吧,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崔姑姑平素看着十分和善的一个人,可认真起来却分毫不差:“太皇太后为免这东西留下祸患,才特意叫奴婢逐一收回,内六局共送出三十四只,少一只也是不行的。请娘娘多少担待一些吧。”
冯妙抬手捂住鼻子:“姑姑请吧,既然整个宫中都是这样,怎么好只有华音殿一处例外?”她斜躺在床榻上,叫忍冬垂下两层冰纹鲛纱,挡住扬起的灰尘。
在偌大一间宫室里,寻找一只小指甲大小的蜘蛛,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冯妙隔着鲛纱看向外面影影绰绰的几个人,手压着胸口,眉头越皱越紧。
果然,四下都看过了,还是找不到时,崔姑姑便拿捏着分寸说:“娘娘,奴婢恐怕没有办法在太皇太后面前交待,听说蜘蛛喜阴,也许跑到内室去了,娘娘不便移动,就让奴婢带人去看看吧。”
冯妙握着床头的青玉镇枕,靠那清凉触感维心头清明,把声音陡然抬高了一些:“崔姑姑,本宫刚进宫时,还曾经得过你的教导,今天实在不愿看你出错落人口实,才好心跟你说一句。你要翻检的,是正二品贵人夫人的内殿,开国至今,后宫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