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半眯着眼睛,盯着拓跋瑶怀中的婴儿,神情颇有些冷淡,并不像从前对待皇室中的孩子们那么慈祥亲和。好半天,太皇太后才说:“不满周岁就封爵,即使是皇家子嗣,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更何况还是个丹杨王世子所出的庶子。”
冯妙从太皇太后的话里,隐约听明白了拓跋瑶的来意,幼子封爵,她这个抚养孩子的嫡母,自然也可以有一个诰命的封号,从此许多事情都方便多了——比如出入禁宫。
“皇祖母,”拓跋瑶见太皇太后不答应,也不着急,只是拖着长声恳求,就像小时候求着太皇太后要些好玩的东西一样,“瑶儿在丹杨王府无依无靠,只有玉霞留下的这个孩子了。您也知道,刘承绪他……他是个不中用的,我的婆母又一味地纵容他,今年又给他选了好几个年轻的姬妾在身边。要是等那些姬妾里有人生下一儿半女,就要踩到我头上去了。瑶儿不要封地,这么小的孩子,就算得了爵位,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说出去能让人高看一眼的东西而已。皇祖母,难道瑶儿才嫁出去这几天,您就不疼瑶儿了?”
果然是在宅门里一步步捱出来的,从前天真不解事的六公主,现在不过几句话,就把心中所想说得清楚明白。
太皇太后揉了一把额头,不再说话,却也没松口答应。冯妙已经明白,太皇太后终究还是会答应的,她一向厚待拓跋氏的皇子、公主,给她的庶子一个虚爵算不得什么大事,更何况拓跋瑶下嫁,原本就受了委屈。她只是不想如此轻易地答应,让拓跋瑶认为,只要撒娇撒痴地求上几句,就什么事都能办到。
正在沉默间,朝北的一处软帘掀起,身穿樱桃色对襟长裙的窈窕身影,从帘内小隔间里走出来,手中费力地端着一个香柏木盆。那人极其自然地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屈身跪下,把木盆放在太皇太后面前。
盆中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泡了水,透着一股生姜的辛辣味道,夹杂着梅花的清冽香气,混在一起,熏得人陶然欲醉。“太皇太后,嫔妾再伺候您泡一回脚吧。眼下正是春寒时节,这方子能帮人疏通经络、抵御寒气,对保养玉体是最有帮助的了。”
热气氤氲而起,冯妙这时才看清,在太皇太后面前如婢女一般殷勤侍奉的,正是袁缨月。她把衣袖高高挽起,亲手给太皇太后脱了鞋子,捧起一点热水洒在太皇太后的双足上,试过水温合适,才把太皇太后的脚放进香柏木盆中,一下下小心地揉捏。
“太皇太后,您这几天是不是觉得夜里睡得安稳一些了?再泡个三五天,您那个失眠的毛病就会好得多了。等天气暖和了,嫔妾就把这方子里的生姜减掉一些,换上丁香,也能提神醒脑。”袁缨月的话语里,天生带着几分委屈和小心,即使是这样讲草药方子的话,也会让人觉得她似乎受了什么欺负似的。
宫女半夏在一边说:“娘娘,让奴婢来吧,您刚才亲手调配药方,已经累坏了。”
袁缨月摇一摇头:“侍奉太皇太后的事情,我总要亲自做了才放心。你去看看炉子上煨着的银耳炖雪蛤,待会儿太皇太后发过汗,热热地喝一碗那个温补最好……”她一抬头,好像刚才太过全神贯注似的,这时才看见冯妙,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但很快又笑着仰起脸说:“姐姐安好,前两天听说姐姐病了,妹妹正想着要去看看,又怕扰了妹妹病中的清静。”
冯妙设法安胎那两天,为了免人疑心,一直让忍冬对人说,她受了风寒,在华音殿静养。她此时也不多说什么,只客气地回答:“妹妹侍奉太皇太后要紧,我并没什么大碍。”
袁缨月却忽然红了脸,小声说:“姐姐别多心,这两天崔姑姑忙着清点内六局的人手,实在没空。我刚好有从家中带来的养生方子,就到太皇太后跟前尽尽心。姐姐大好了。我也就该回去了。”
冯妙原本什么都没说,被她这么一解释,反倒显得平日都是她和冯清在太皇太后跟前,不准别人踏进奉仪殿似的。要在平时,冯妙并不愿意在跟人在言语上计较,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心中万分不快。她一向对袁缨月并没什么恶意,甚至几次援手帮她,她却在这个时候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自然明白袁缨月的心思,如今高氏一族被尽数打压,冯清又闹出那样的事来,一直被高、冯两大世家压制的妃嫔们,正想借着这机会,替自己搏一搏。宫中有这样念头的人,必定不止袁缨月一个。
“袁妹妹恐怕是自己多心了,太皇太后身体康健,才是后宫的福气,我私心里是最希望人人都多到奉仪殿来走动才好,像今天这样说说笑笑,也好给太皇太后解解闷。”冯妙柔柔地一笑,“妹妹跟崔淑华、郑令仪、王良信都住得很近,下次再来奉仪殿,不妨也叫上她们一起来,你说是不是?”
袁缨月的脸微微一红,像被人说中心事一般,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姐姐说的是,妹妹记下了。”她用柔软的绒布,替太皇太后擦干双足上的水分,又给太皇太后套上软底的缎面鞋子,这才叫半夏把香柏木盆端出去,自己垂手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