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轻声发笑:“这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就算是寻常人家,妻子想替丈夫留下子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我是皇上的婕妤,诞育皇嗣原本就是我的责任,怎么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高清欢探身向前,拉开床帐,碧绿的瞳仁直视进来:“妙儿,难道除了我之外,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该对拓跋氏的人,产生任何爱慕之心?”
冯妙平躺在床榻上,只穿了一件寝衣,没料到他突然拉开帐子看进来,羞恼间却又无法躲闪,带着怒气低声喝问:“你做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话,你又藏头露尾的,不肯对我说清楚。”
高清欢见她脸色紫涨,轻咳一声,手一松放下了半边帘子。冯妙正以为他要退出去,没料到他抬起手,抚在了她的锁骨上,反复摩挲,语音沉沉地盘旋在她头顶:“你就从来都不好奇,这朵木槿花刺青是如何来的?”
冯妙低头看去,高清欢修长的手指,正压在半开的花瓣上。这刺青她从小就有,而且阿娘脚腕上也有一朵类似的刺青,那花朵刺得栩栩如生、姿态秀美。
她也曾经好奇问过阿娘,为什么她们身上都有木槿花,弟弟身上却没有。可阿娘却总是笑着摇头,告诉她无论那是什么,都是上天赐给她的身体的一部分。阿娘的话似乎还清晰地在耳边:“有人狂热地推崇它,有人毫无缘由地鄙夷它,而你,只需要记得,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无论到何时,你都只需要坦然接受就好。只要你自己不轻视自己,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轻你。”
她隐隐觉得这刺青的来历并不简单,扯住高清欢的衣袖说:“你要是知道,就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这刺青究竟是怎么来的?”
高清欢拂开她的手,缓缓拉起自己的衣袖,在手肘内侧润白的皮肤上,也刺着一朵鲜活的木槿花。不同的是,冯妙的木槿花是含苞半开的,高清欢手肘上的木槿花,却是完全盛开的。
“你……你怎么也会有?”冯妙惊得几乎不能言语。她一直以为,也许是阿娘喜欢木槿花,便纹刺了这一朵在身上,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高清欢垂下衣袖,语调恢复了平素的清冷飘渺:“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我告诉了你,也不会让你豁然开朗,只会平白增添你的烦恼。你只需要知道,我跟你才是一样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只要听话照做就行了。”
“下午我会叫人送堕胎药来,跟其他驱邪的药剂混在一起,用黄纸包裹的那一份就是。你叫人用细筛子筛去其中的碎末,用两碗水煎成一碗服下,就可以了。”高清欢转身离去,只留下这一句话,再不容她商量分毫。
冯妙攥紧宽大的寝衣边沿,覆盖在锁骨上,那处刺青上,还残留着高清欢手指的温度。寝衣的丝质面料,却泛起一股凉意。高清欢不肯帮她保住这个孩子,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过了午时,果然有一名傩仪小僮,送了几包药来华音殿。冯妙叫忍冬全都拿去后院埋了,半点也不准用。
她叫忍冬找来一幅尚未脱胶、质地坚挺的生绢,在腰腹上裹了两圈,又叫忍冬帮她更衣、梳髻。生绢挺括,能帮她挺直腰背,不致因为久坐或久站而伤胎。
“娘娘,你这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忍冬手上虽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心里却老大不乐意,“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娘娘不好好歇着,又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奉仪殿。”冯妙把手压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如初,隔着一层生绢,什么都感受不到。她与高照容不同,高照容有孕时,高氏正如日中天,所以她只要自请禁足,就可以保下孩子。可她现在一无所有,惟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让自己变得更强些,强大到可以独自保护这个孩子。
忍冬熟知她的性子,冯妙从不发什么狠话,可她一旦想好了要怎么做,就轻易不会改变。
几天未曾出门,室外的天气竟然已经开始变暖了。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料峭的寒意开始散去,吸入口鼻的空气,不再那么凛冽了。半是怕着凉,半是为了遮掩身形,冯妙仍旧披上了一件银狐滚边披风。领子上一圈白色的绒毛,把她尖瘦的下颔整个裹住。
忍冬向门口的小太监说明了来意,不一会儿,就有宫女来引着冯妙进去,让她在前厅等候片刻,会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来,再引着她进入内殿拜见太皇太后。虽说冯妙对奉仪殿的格局、路线已经无比熟悉,却仍旧不得不守着这样的规矩,耐心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