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岚温和的说:“我的家族,包括父母两边,现在都正在没落。”
“我妈家那边,我妈那代人就教育程度低下,虽然说能力跟学历不是一回事,但是他们的文化程度太低了,初中,小学,这样的文化水平最终限制了他们的见识和思维方式,所以他们只能做点上不得台盘的小生意。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这些舅舅姨妈们至少都是上过山下过乡,经历过艰难窘迫困苦,为生活挣扎过,所以他们还是非常勤勉精明的,即使现在都有点家底,吃穿不愁了,还是在奋斗的。我尊敬所有愿意努力付出,并靠付出而获取报酬的人,所以我对我的舅舅姨妈们还是保留着一份由衷的敬意。但是我的那些表弟表妹们呢,连父辈的这些剩余的美德都失去了。”
“我的那些表弟表妹们,他们又没经历过文-革,没有身不逢时,没有被剥夺过任何机会,却照样教育程度低下,正规大学考不上,连花钱读个民办大学都不愿意去,这说明他们要么是智商不行,要么就是懒惰,或者是both,既懒又蠢。当然,我舅舅舅妈他们现在都发了点小财,如果他们不把公司办砸了,今后应该也能给子女们留下点啥的。只要表弟表妹们不烂赌烂嫖,挥霍无度,还是能过中人以上的生活的,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毕岚摇了摇头,“没落就是没落,即使衣食不愁,人却是越来越不上档次。现在咱们不说阶级了,咱们说阶层,祖孙三代,阶层级级往下,从名流到末流。”
“再说我爸爸这边吧,我爸爸兄弟姐妹7个,现在有的从政,有的从商——官商,都还混得不错,但是里面没有一个能达到爷爷那样的高度的,甚至连一个部级高官都没有,局级是他们捅不破的玻璃屋顶,也许有人能在退休的时候享受到副部级待遇,但是他们中没人能升到那个位置,真正的拥有那份影响力。”
“而我的那些堂兄堂姐,现在少数几个在走体制道路,多数靠着家里的关系网做点半垄断性的小生意,挣点钱确实是有的,但是我说实话,我爷爷家人做生意的天赋,实在匮乏得很,还不如我妈家人呢,这里面就没一个是能发财的。他们现在靠着爷爷的余荫庇佑,家里有些老关系;靠父母们还在位,手里还有点小权力,这么旱涝保丰收的做着利润有保障的半垄断性生意,却始终不能进一步发展规模,也不能创建真正的企业,等到父辈们都退休了,人走茶凉,他们自己又立不起来,到时候,谁还鸟他们,谁还让他们继续做那些生意。当然,到那时候,他们家底也攒够了,只要不违法乱纪,还是能保一生富贵的。但是,他们因为自己没经营的能力,不是真正的商人,更成不了什么富豪。最终的结局是:平民化。从国家的统治者,经过三代的演变,最终融入一般的富人阶层。”
毕岚笑笑:“都说富不过三代,确实,每一代如果出不了什么真正有能力的人物,重振家业,子孙最终的结局就是平淡。”其实这是毕岚三姑妈毕正英的心病,虽然家里没人过得不好,却无出类拔萃的人物,再无力辉煌。
毕岚叹气:“童年过得怎么样,靠祖父,刚刚毕业进入社会时的起点高低,靠老爸,但是整个人生到底如何,事业成就,富贵荣华,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自己才智平庸,祖德再厚,也不过能佑得子孙过个中等偏上的生活。”
卫旭静静的听着,此刻温言道:“但是,有很多人,人生的目标,就是奋斗个中等的生活;很多人,奋斗了一辈子,还达不到中等的生活。”
毕岚点点头:“社会的阶层呈现金字塔形分布,我父母两边的家族都是从上端往下走的人,骑驴下坡,一转眼就到了半山腰。但是从底端往上爬的人,很多爬到1/3处,就耗尽了力气,因为往上爬的路总是比往下走的路缓慢而艰难的。而这些往上爬的人仰头看,气愤上面的人高高在上,靠爹娘不花力气就能过得比自己好,其实靠抬头就能看见的,彼此都处在相距不远的台阶上,50歩嫉妒55歩,都是差不多的庸碌之辈。”
毕岚思考着:“但是总有那么些优秀人才,智力超群,性格坚韧,靠自己能力,天赋,勤勉,从底端一路往上,披荆斩棘,到达金字塔的高端。我爷爷的秘书,农村出身,娶的是自己高中同学,同村的村干部的女儿,所以无任何背景,无任何靠山,完全就靠自己奋斗,现在五十多岁,在当省长,我爷爷的子女,有哪个能走到这一级。这还是走壁垒最高的从政之路,从军,从商,或者走技术路线,这种例子更是不胜枚举,多少人白手起家,成为亿万富豪;多少农家子弟,当上将军;多少学子,20年寒窗,成为知名专家,甚至晋升院士。”
卫旭一笑:“能走到那个程度的人,能有几个。中国14亿人,有几个亿万富豪;每年那么多人当兵,全中国又有多少个将军;每年毕业那么多博士生,又有几个最终能当上院士,不用说当上,有几个有资格去申请院士。”
毕岚点头:“对,金字塔越往上就越小,顶端一共就站不了几个人,但是位置虽少,总得有人坐吧。而且坐在那里的,并不全是太-子党。在任何朝代,最高统治者出于国家利益的需要,永远会为出身贫寒而有才能的人留出一条晋升之路。但是却有很多平庸之辈,把自己过的不好的原因,归结于家庭出身,自己无能,抱怨娘胎不好,却没见自己的邻居,同学,靠读书上进,或者从军入伍,或者经商开厂,早已出人头地,平歩青云。没办法,人就是会给自己找理由。人人都想要金钱、地位、权势,但是肯为之去努力奋斗,承受艰苦挫折,坚持不懈的人却不多,倒是抱怨怀才不遇,觉得全世界都亏待了他的人不少。”
“其实太-子党里面,能发达的其实并不多,走下坡路的倒是不少,能上去的都是太-子党里的精英人物,而且是自身一直勤勉努力,奋斗不息的。太-子党里倒是不缺这种人:天资聪明,吊了郎当,脑细胞全用来投机取巧,偷懒好闲,人活得没目的也算了,天天无所事事还悒悒不乐,别人已经对他没要求了,他自己还无病呻-吟。”毕岚发脾气。
卫旭莫名其妙的看看毕岚,搞不清楚她这脾气从何而来。
毕岚定了定神,把汤励从脑子里踢出去,想了想,觉得还是举自己做例子比较合适:“嗯,比如说吧,我从三岁起学拉小提琴,六岁到北京后,一直跟中央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家学,当时她跟我爷爷奶奶说,我天份还行,如果愿意,可以走职业之路,但是要想走职业之路,就必须从6岁起,每天拉八个小时小提琴,必须有家长在旁边陪着,监督者,而且必须有专业人士在旁边听着,因为要不断的给孩子鼓励,指导,矫正姿势,指出错误,提高音色。她自己就是四岁开始拉琴的,她爸妈都是音乐家,从事这种职业的,一般都具有家族性,一般人家的孩子很难进入这个领域,因为有太多的入门条件。”
“奶奶是很希望我走这条路的,她以为我能成为傅聪第二,她梦想着能看见我成为世界知名小提琴家,四处巡回演出,到处开专场演奏会,穿着拖地晚礼服,站在舞台上,浑身上下聚光灯闪烁。但是她跟我一说一天拉八个小时小提琴,我立马哭了,倒在地上打滚耍无赖,死活不肯起来。我那时每天被奶奶管着,要拉半个小时,我已经恨死了,要我拉八个小时,我宁可直接去死。爷爷也在旁边反对,说别说这种指望根本就是白日梦,就算美梦能成真,也不要这么去做,太艰苦,不值得,干嘛这么逼孩子,于是就不了了之,所以我始终是个优秀的业余小提琴手。”
“说实话,我并不反悔当年的选择,一点都不,就是时光倒流,我也不想从事专业小提琴演奏这种职业,不管有多风光,我都吃不了,也不想吃这个苦。”
“但是前段时间,我晚上在家看电视,正好看见一个节目在介绍一个17岁的女孩子,她在上海一个专门培养音乐专业人才的学校里学中提琴已经5年了,那个学校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经过严格考试,特别选拔的。这些孩子的目标就是走音乐职业之路,付出了巨大的艰辛,但是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
“这个17岁的女孩,不是出生什么于音乐世家的,相反,她出身于一个贫穷省份的普通家庭,从4岁起学小提琴,小学毕业后,她妈带着她辗转北京、上海、广州,参加各音乐专业学校的入学考试,最终被这所学校录取。为了她的前途,她妈带着她背井离乡,到了上海,在离她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15平米的矮平房居住,电视镜头拍出了那个房间的生活条件,狭小破旧,艰苦的难以想象,既没卫生间也没厨房,除了床桌子外,几乎没有家具,真不敢相信上海还有这种地方,连偏僻农村都不如。而她们两已经这么住了五年。”
“五年来,她妈全职照顾她的生活,一切都以她为中心。因为她每天要站立拉琴7个小时,体力消耗巨大,每天的营养必须保证。她妈烧红烧肉,只给她一人吃,保证她的蛋白质摄入量,自己节衣缩食,只吃蔬菜。他爸一人在老家工作,把钱寄到上海来给她们母女生活。为了节省路费,她爸从来没来过上海,她跟她妈到上海后,五年没回过老家。”
毕岚抬起头来,看着卫旭:“说实话,我看了这部纪录片,深深的被震撼了。就像我做不到每天拉琴8个小时,我也做不到五年过这样的生活,我妈也无法为我这样付出,我也无法为我女儿这样付出。这些事情,是我和我的家人都无法做到的,所以我始终是个业余的小提琴手;但是有的人。并不具备做这种追求的先天物质条件,她却克服困难,创造条件去追求,而是再艰苦也能够坚持不懈。这就是碌碌无为者和成功人士的差异,不在于天分,在于坚韧和勤奋。因为我自己并不具有这种品质,所以我特别敬佩这种人。”
卫旭非常感动,连声音都有点哑了:“哦,毕岚,你知道吗,这么做要失去很多,这样的人没有童年,他们的人生是非常乏味枯燥的。”
卫旭慢慢的说:“我小时候,爸爸对我要求非常严——我爸是老三界毕业生,下乡知青,家庭成分也不好。我妈是大队书记的女儿,我爸靠娶了我妈,才当上了工农兵大学生。所以我爸求学的*非常强烈,他一心想在我身上实现他自己年轻时没能实现的梦想,但是后来,我的表现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接触奥数,开始是县中心小学的老师教,那时还压力一般般,但是上初中后我每个寒暑假都参加省级培训,当时是参加数学物理两门,初中时我两项都拿了全国金奖,不久后由中科院对我们进行培训,目标是代表中国参加国际比赛,我不得不放弃物理,把全部时间都投到了数学上,但是最终却没能进入国家代表团。然后是高考,我拒绝了保送名额,一心一意冲刺全省高考状元,却发挥一般只拿了第五。这两次失利使我意识到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并不是最优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