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旭问:“怎么了?”
毕岚慢慢的说:“其实我这位姨妹,今年刚22,却马上要结婚了,婚礼就定在正月16。”
“男的也是上海人,今年29,职高毕业,无正当职业,街头小混混一个,说是跟父母一起做生意的——他爸妈过去是小菜场卖菜的,现在在小商品市场租了个摊位卖纽扣拉链,不过这男人要是真能老老实实跟着他爸妈当小贩,那也行啊,至少也是一门正经营生。这男人跟我姨妹两个,天天泡游戏机房,打电游——他们两就是在游戏机房认识的,神奇的恋爱途径。”
“我是在正月初一见到这位准妹夫的,开着辆破车,穿一身不入流的名牌,装出一副洋气里面最土气的小开样,姨妹还问我,她未婚夫是不是风流倜傥,我真要给她跪了---求求你,别这么糟蹋中国文字好不好。这男人,身高不超过170,肌肉全无,一脸病泱泱的像得了黄疸肝炎,这些也算了,还站没站样,坐没坐像,吊了郎当,流里流气......就他那相貌气质,最适合去港片里面扮古惑仔,都不用化妆了。”
“我实在不明白表妹看上这男人啥,还一脸花痴状,这男人,既没相貌,又没学历,又没工作,自己收入全无,家庭又不上档次,明摆着就一颗泔水捅边的烂白菜啊。家里人说(男的)相貌长的好,嘴巴甜。我服了,嘴巴甜,就他那职高毕业的文化程度,就他那小商品市场里卖纽扣的卓越见识,真是,杂毛狗也会口吐莲花啊。”
卫旭笑得不行:“别这么损人啊。”
“我说的是实话啊,绝对没添过油加过醋,问题还不光是那个男的是这种人,问题是我表妹自己也是这种人,职高毕业,无所事事,好吃懒做,脑细胞全无,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烂白菜尽往一处扎堆。你说这么两人配对.....西北风顶饱不?”
“我劝她别嫁给这种男人——你自己已经没谋生能力了,你还找个跟你同款的男人,今后坐吃山空,咋过日子啊。她不信,说她过得好着呢,靠姨妈留下的遗产就这辈子吃喝不愁了。她也不想想,她妈三个孩子,一儿两女,大头肯定给她哥,剩下两个女儿分,她能分到几毛啊。就那点钱,就他们两的那个花法,她还以为她能这么过一辈子。”
毕岚扯下左手上的羊皮手套,给卫旭看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那枚蓝宝石戒指:“这是我外婆的遗物。”
卫旭托起毕岚的手,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枚老式镶宝戒,宝石很大,几乎遮住了毕岚的整个指节,黄金的托子做工很精细,沿着宝石盘着一圈碎钻:“很漂亮。”
毕岚摇摇头:“不值钱的,值钱的也留不到现在。这是中国山东产的蓝宝,虽然克拉数不小,但是品质太一般,颜色蓝的发黑,不通透,所以你看,没有回火。我曾经以为是过去切割工艺的原因,于是拿到珠宝店去想重新打磨,结果人家告诉,再怎么弄,也是这个样子,这是石头本身的质地决定的,而且重新切割镶嵌的费用会比这颗石头还贵。所以我也就算了。我天天戴着它,只是为了怀念外婆。”
毕岚继续往下说:“我跟我姨妹年龄差了6岁,过去没什么交往,彼此根本不熟,太直白的话我也不好说。我就给她看这枚戒指,我跟她说:‘外婆去世,咱们每人都分到了一两件纪念品,我们以为是过去留下来的老东西,应该很值钱,够吃一辈子了,其实并非如此,就像这枚戒指,还有你分到的那块玉佩,因为本身质地的关系,即使包了金,镶了钻,不值钱还是不值钱,吃不了一辈子。你如果真嫁给这个男人啊,只怕今后连那块不值钱的玉佩都保不住......’”
卫旭微微皱起了眉头,毕岚这话貌似委婉,其实刻薄到了极点,卫旭怀疑那位大小姐会不会发飙:“她怎么说?”
毕岚叹气:“她说她不靠外婆,她靠她妈,她妈会给她留房子,车子,票子的。她也不想想,她妈的钱哪来的。没办法,她也就这点理解能力,否则怎么会就上了个职高。”
“她妈很有钱?”
毕岚撇了撇嘴:“她妈,我小姨,是所有娘舅姨妈中,最穷的一个——她妈年龄最小,所以遇到文-革的停课闹革命,小学文化程度都够呛,半文盲,嫁了个上海永久牌自行车厂的工人,不过十多年前就离婚了。外婆去世后,小姨用分到的遗产买了4套房子——她有三个子女嘛,然后自己在街上买了个店面开什么精品时装店,其实就是从广州进点样子时髦,面料垃圾的时装来卖,挣点钱是有的,但是挣到的钱真是不多。我姨妹从她妈那就得了一套房子,然后天天伸手要花销。现在我妈的兄弟姐妹们在合伙开公司,才刚刚起步,业务都没怎么展开,我表妹就以为她妈的那点股份,就能保她这辈子吃喝不愁了,其实,他们那公司,走灰色地带,啥时候被取缔都不知道。”
卫旭思索着:“你外婆的遗产,几个子女平分,你姨妈能买4套房子一个店面,你们还每人都能分点珠宝首饰。你家过去是上海的大资本家么?”
这时候两人要换10号线了。两人下车再上车,正月里地铁确实很空,换了10号线后,居然还坐到了位置。
毕岚想了想,决定跟卫旭从头讲起:“嗯,大资本家么,该怎么定性呢?我外公家是江苏镇江的望族,外公参加过满清最后一次科举,据说当时才十几岁,然后去英国留学,回来后在上海经商,但是就在要解-放的时候,我外公的一艘从欧洲装满货的船在黄浦江入海口沉了,偏偏那船和货,外公都没买保险,于是一下子就破产了。外公受不了这个打击,解放后不久就病逝了。外公病逝,外婆带着5个未成年的孩子,家里佣人一堆,开销庞大,收入全无,坐吃山空,靠变卖家产度日,我妈说当时我外婆的一件虎皮大衣,长过膝盖,虎头连着衣领子,做了个风兜的——卖了两百元,客厅的整套红木餐桌椅一把一把卖掉,一把椅子卖80元,值钱的珠宝,我妈的钢琴,都这么卖掉了,所以我妈不让我学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