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事情永远都跟不上别人的节拍。(
能考进封闭式的重点中学,是我这个下岗职工子弟的幸运。那天别人已经把所有入学手续办好,在新床铺上休息,我才提着四个大包气喘吁吁撞进宿舍门。房间里面有我未来的三个同房不共枕的舍友:郭小在闭目养神,张三和李四在口沫横飞地讲着这所重点高中的轶事。还没等我和他们介绍熟悉完毕,忽听食堂一阵铃响,张三和李四同时抓起饭盆企图通过门框,结果是两败俱伤,导致了一起人为的交通事故。我很理解他们想吃饭的急迫心情,感觉自己也快饿成纸片了。
只有郭小不去,我们三个也顾不上他。学校食堂那高大宏伟的的楼房,透明锃亮的玻璃严重刺激了我们的食欲,我们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并作一步闯进去,里面黑压压一群人聚拢着,手里都挥舞着空饭盆,全部都是饿鬼投胎的架势。
我们当然不甘人后杀进去,现大家并不是在排队打饭,而是横饭盆与一个体重过两百斤的胖子对峙。张三对我耳语说,胖子是食堂的主管,人称瘟猪,闻名遐迩丧尽天良。
我刚想问如何丧尽天良,最前面一位同学说道:“你瞧瞧这食堂的烧饼还是人吃的么?”他蒲扇般的大手上扣着张烧饼,烧饼磕得铁桌当当作响,连个渣也不掉,最后猛一拍桌子,烧饼生生嵌进桌子里去!
我惊得眼珠突出,瘟猪镇定自若说:“不就硬了点,谁说不能吃?”他顺手操起根油条,用力在桌子上一撬,烧饼突地跳到他掌心,他接住大嚼,吃得津津有味,连烧饼带油条转眼消灭,吃完后傲视众人。
大家顿时没了脾气,各自作鸟兽散,不住偷偷议论说,瘟猪是校长的弟弟,霸占学校食堂已久。本校实行全封闭管理,其实主要原因是瘟猪害怕大家出去就餐,坏了他食堂的生意,本来大家准备借烧饼的机会投诉食堂问题,没想到又被瘟猪占了上风。
瘟猪人称铜脸铁胃,听说是专门修炼过的功夫,说不倒吃不垮,经常以自己的胃为准绳,衡量食堂伙食质量。张三说这下苦日子来了,非吃到吐血不可。
果然我去食堂吃的第一顿饭只吃了三口,就嚼到两只虫子五块石子还有半根鞋带,看着黏糊糊像鼻涕似的菜汤,终于呕吐出来。等我吐完了抬头,现张三一手拿着半个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另一只手拿着半颗牙齿。
张三没有吐血,他吐的是牙。我不敢再吃了,我还年轻,我还要保留我的牙。
到了晚上,我干瘪的肚子实在支撑不住,到处搜寻校园里哪儿有方便面卖,除了门卫的冷眼之外一无所获,倒是郭小一个人在教学楼后的小树林里闭目打坐,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练辟谷。
我说打坐跟活跃臀部肌肉没有关系,他充满鄙视地解释:修炼的是辟谷,不是屁股,这是道家法术的极高境界,修炼后可以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我听他讲授了一通口诀,似懂非懂饥肠辘辘地回到宿舍,张三正卖弄刚听来的小道消息,学校除食堂外不设任何出售食品的商店。李四额头青肿,说是想跳墙出去觅食,被守护在墙头的瘟猪逮个正着,吃暗亏不说,可能还要连带受处分。
夜里我们三个人翻来覆去饿得睡不着,只有郭小做梦都在笑。我痛下决心向他求教。郭小倒是肯传授,告诉我辟谷最重要的关口是排尽体内浊气,从此不食人间烟火。可惜辟谷的口诀实在太复杂,我始终没觉得什么进展,只是身体越来越轻,不知道是练的还是饿的。
熬到第三天晚上下课回来,我现宿舍里挤满了饥饿难耐的弟兄,人人眼睛绿得像狼,只有郭小不在,他每天都跑去修炼,不用受这份罪。
张三李四严肃地宣布,他们再也不能忍受瘟猪的欺压,决定联名向校长申诉。
我说很好啊我不反对。张三李四的手立刻落到我肩膀上,说好兄弟我们就知道你够义气,所以一致决定推选你做请愿代表。
我刚想拒绝,抗议投票的时候没征得我同意,十多只饭盆叮当砸到我脑袋上,砸得我稀里糊涂点了头,直到第二天进校长室的时候才清醒过来。等我把请愿的内容讲清楚,校长的南瓜脸马上拉长成冬瓜脸。
还好弟兄们早替我预备好饭盆,里面盛满从食堂打来的饭菜,肉片上有几条蛆虫识趣地出来亮相。校长反应神,喊了声“老二”,瘟猪不知道从哪扇门里蹦出来,说了声大哥有我呢,端起饭盆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食欲不振的迹象,然后拿饭盆敲着我的脑袋问:“这饭菜有什么问题么?”
我灰溜溜退出校长室,回宿舍又被兄弟们一通饭盆敲打,大家一致认为我办事不力,有里通校长之嫌。我揉着脑袋上的包悲愤地说:“我跟郭小学道术去,再不吃食堂的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