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刚刚泛白,冕京城外“哒哒哒”传来急促马蹄声,有足有一人高大马飞奔而来,城门口高高扬起蹄子,停了下来。
城门这时才刚刚打开一条缝隙,几个带刀守卫门前巡视,都还有些精神不振、没睡饱模样。
这马通身墨色,额心有一枚火焰般跳动白斑,两眼灼然有神,鼻中吭哧有声,四个蹄子也地面上不耐地刨刮着,像是有些不耐烦。
它身上坐着两个人,后面那个身子挺拔,神色冷峻,穿着一袭与马毛色相近黑色袍子,袖摆被气流鼓动得猎猎作响,他怀里坐着个矮一些少年,穿是宝蓝色长衫,肌肤莹白,十分秀美。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
见到有人来了,守城职责身,强自振作,走了过来喝问道:“来者何人!因何进城?”
冷峻黑袍青年手里牵了牵缰绳,那马就踢踢踏踏地又走了几步,到了近前,宝蓝长衫少年一拱手:“守城大哥辛苦,我兄弟二人入城探亲,多日赶路,故而急了些。”他说完,手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个沉甸甸袋子,遥遥地扔过去。
守城伸手接住,掂一掂,让开路来,笑道:“两位公子原来是探亲,无事无事,开门放人!”
于是那厚重城门发出沉闷“吱呀”声,两扇门朝两边拉开,露出一条敞亮大路。
少年又一抱拳:“多谢守城大哥!”他话一说完,他身后青年就再一拉缰绳,那马一声长嘶,急速奔驰而去。
无疑,这就是日夜兼程赶来花氏兄弟二人了。他们这一行谁也没带,方狄也好顾澄晚也罢,都留了那几个家主身边,而随同他们一起下山慧悟也早跟了觉明一起,两人只对他告了别,就匆匆离开了。
这路上倒是没有遇见什么太大波折,偶有劫路或者找麻烦,也都被花戮一柄剑全部解决。总算是三五七日内到了冕京。
冕京是天子脚下,这才刚刚天亮,就有了好些出来买卖摊贩,街上酒肆商铺饭堂也都开了门,店家小二端着水盆进出拾掇,都是好一派热闹景象。
花戮驾着马,并没有去寻个客栈下榻,而是手下一拍,就让马换了个方向,调转到另一头去了。
这是一条原本很繁华道路,可到了如今,却显得很是萧条。
只靠外围之处有几个店面,走到里面些时候,就几乎什么都没有了,这景象,与另几条街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花戮和花蚕两人默默,就连身下所骑之马也好似觉察到这气氛,渐渐放慢了脚步,使蹄音逐渐变得轻不可闻。
“十三年。”花蚕微微直起身子,目光左右看了一遍,然后唇边露出一丝嘲讽,“当真时光如逝,我记着昔年这条街人群拥挤、熙熙攘攘,住户极多,可如今看来,却是都迁走了。”
花戮没有说话,却将搂着花蚕腰手臂紧了紧。
遥想当年,第五玦与琴抱蔓夫妇领着两个丫头,将两个小孩儿抱出与街上百姓同乐,那时第五玦屡立战功,琴抱蔓又为人宽厚,夫妻两个深受大家爱戴,而十五年才得了一双儿子,是让街上百姓欢喜雀跃,几乎有收不完贺礼,可而今十三年匆匆而过,晋南王府家破人亡,即便王府重建起,可府外住户们却是都纷纷搬走了……
两兄弟就着这样荒凉景象任□之马徐徐而行,饶是心神坚定,心中也难免起了一些微妙怅惘。
晋南王府门庭萧条,门前石狮经过十几年无人打理,底下已经有了一圈黑色硬壳,而那建成朱红大门也因着这些年风吹雨打,而颇有些斑斑驳驳剥落痕迹了。而挂前门大红灯笼,是早已只剩下竹篾架子,风中慢慢摇曳。
看起来,这里真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周围空无一人,花戮就先行下了马,花蚕一个翻身,也跳了下来,而后他拍一下马屁股,让它自己去旁边放风觅食。
花戮走上前,推开了门,然后回头:“走。”
“好,我哥哥。”花蚕轻笑,也抬步上了阶梯。
王府里陈设与从前没什么两样,看得出,重建它人是用了心,一草一木都让人无比熟悉。
两人并肩而立,清晨凉风习习,拂起他们额前发,也卷起了院中零落枯叶。
湖中亭依然,可亭中温婉女子不再;亭边暖阁依然,可那一对琴瑟和鸣夫妻不再;暖阁里床榻依然,而曾经并排躺雨其上一双两三岁孩童却已经长成了少年或者青年面貌……而曾经以为可以尝试平凡生活,也再不可能出现。
穿过那几条熟悉长廊,花蚕花戮两个来到后面起居室,书案边上那面墙壁,居然还挂着琴抱蔓肖像。
书架上都积满了灰尘,而里面书却都还。
“那位皇帝还真是有心了。”花蚕从架上拿起一本,轻轻吹开灰尘翻了翻,然后又放回去。
花戮站他身后,把手放他肩上。
那一场灭门大火中,晋南王府被付之一炬,里面东西自然是全都不了,而这架上之书,必然是后来者重买了摆上去,而好些书名都似曾相识,想必是第五玦原本便有那些了。堂堂帝王之尊还能记得这微末小事,或者是因着愧疚或者是因着其他缘由,但种种所示,都不能说是无心。
“……去禅堂吧。”花蚕侧头看一眼花戮搁他身上手,笑一笑,目光投向自家哥哥挂肩头包袱,“去把便宜娘牌位放进去。”
“好。”花戮把手挪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晋南王府是有一个禅堂,里面摆着香案,香案上立着,是晋南王府一脉嫡系灵位,虽说当年肯定也是被毁了,不过既然连这样细小书案都留心做了,那么如此重要禅堂,自然也会重建过。
禅堂也不大,就里面有张香案,从前到后,摆着好些灵牌。果然半点也不曾变化,外头,不就是上一任晋南王么。
外面香炉里还有几截短香,从颜色看来,该是年前点上。那么说,近来还有人过来祭拜过?
“等便宜娘骨灰齐了,就交给便宜爹葬了吧。”花蚕转过身踮起脚,把花戮肩上包袱解开取下,再捧出琴抱蔓灵牌,小心地放到香案边上。
花戮静静地看着花蚕动作,一言不发。
花蚕放好灵位,再从包袱里拿出几根长香,掏出火折子点燃,花戮也站到他身边,两个人对视一眼,花蚕把点燃了香分了几支递过去,花戮接过。
然后一齐跪下。
磕完头上完香,两个人回到当年属于他们房间,花蚕把包袱里衣服放到柜子里,花戮出去拎水进来,将地上冲了一遍。
“就住这里罢。”花蚕坐床沿,手指轻轻抚摸床头——那里原该有一块脱落红漆,如今却已经没有了。
“好。”花戮点头。
深夜,丑时三刻。整个冕京都安静下来。
打声响起,打人揉着睡眼慢悠悠从街道上走过,口里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有一道淡淡人影屋梁之上飞地奔行,极地来到了皇城外,靠偏处墙边,而后脚尖一点,就无声无息地掠了上去。
花蚕面对面攀自家哥哥身上,目光直视后方,而周身却飘着十来只米粒大小蛊虫,以它们敏锐触觉探路。
而花戮身法很,就算身上还挂着个人,也没有丝毫影响。
有万通子所绘地图,要寻到第五玦所处并不困难,难是宫中高手无数,要怎样才能避过他们耳目。好花戮轻功极好,前世又是惯常做暗杀,倒也不话下。他这时终于用上杀手特有隐匿之法,以浮动月光暗影为蔽,几个起落,就悄然越过了好几个宫殿。
按照万通子描述,第五玦所宫殿就眼前,花戮纵身跃上屋顶,俯下身子,小心地揭了片瓦,花蚕也同时转过头,另一手抓紧了花戮衣袖,与他一起朝下看去——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