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故作惊讶道:“哎呀,不小心说出来了,瞧我这张嘴。”虽然这么说,但司马懿的眼中还是带着笑,配着压低的眉头更显不怀好意。
任知节默默地看着司马懿,再看向曹丕,又想到了郭嘉和荀彧,只觉得大概文士都是这样的,身含剧毒,碰之即死。
任知节默默随着曹丕出了丞相府,此时已过了掌灯时分,白昼时极为喧闹的许都街头已然沉寂下来,沿街屋檐下一盏盏灯笼发出模糊而微弱的光,就这微弱的黄色亮光,与这条长街平行,让任知节在这头,都能看见隔了老远的另一头。
他们经过那日任知节摔杯的酒肆楼下,曹丕忽然问道:“过段时日父亲去攻打宛城,你要一同去吗?”
他忽然出声,倒让任知节愣了一愣,她想了想:“会去。”
如今袁术逃至淮南将要称帝,孙策脱离袁术而席卷江东,吕布占据徐州,张绣驻扎宛城,向南连接荆州刘表,成为曹操肘腋之患。北方袁绍与公孙瓒激战正酣,正是曹操南征的好时机,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宛城张绣。
任知节之前与赵云切磋,两人枪术各有千秋,心中也都起了欣赏之意。之后任知节便请赵云喝酒,说到各自枪术师承,任知节只说自己学的是梅花枪法,且在征战之中多有改进。而赵云道自己在童渊门下学了百鸟朝凤枪,任知节喝了点酒,便笑道:“与子龙兄一战,让我对这位传说中的童师父更加好奇了呢。”
赵云也笑着说:“家师年迈,可担不起知节这样折腾呢。不过门中倒还有好几位师兄,个个都比我厉害,张绣师兄更是有‘北地枪王’之名。”
曹操决定攻打宛城的时候,任知节一听宛城守将便是这位北地枪王张绣,便第一个举了手。
不过曹操还没决定随军将士人选,一切尚有变数。
曹丕听任知节如此回答,眉头压得更低,道:“你别去了。”
任知节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
她多年来随军征讨四方,虽然曹丕小时候就别别扭扭地表达了不希望她参战的想法,但随着他慢慢长大,以及她名声越来越盛,倒再也没有说过这一类的话,只是每次在城门口送她出征时,眼中阴沉之色更浓,一身煞气比起那些即将开赴战场的将士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知节还以为曹丕仍像小时候一般固执地认为女将不如男将,便笑着说:“虽然我并未封将,但为师实力如何,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曹丕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模糊不清,他只随着任知节点点头,道:“我很清楚。”
任知节随表兄郭嘉前来濮阳投靠曹操,那时她不过是一个十分稚嫩的二八少女,手掌柔软,笑容明丽,那时,谁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披甲上阵,威名赫赫,战功彪炳。
曹丕轻轻叹了口气,他极少会有叹气的时候,到让任知节觉得好奇,她正想问他怎么了,却忽然感受到一团温热笼在了她的右手手背上。这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她手抖了抖,她抬头望向曹丕,曹丕低着头,双手捧着她的右手,借着酒肆屋檐下的灯光看她手掌上厚厚的茧子,用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细微的划痕。
任知节反射性地将手从曹丕手掌间缩回,一时间这条街道除了风吹得灯笼轻轻摇晃,便只剩下了几乎将人淹没的沉默。
任知节干咳几声,正要开口,曹丕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尴尬地举在半空的手收回,背在身后,然后道:“不为什么,别去。”
他这么一说,任知节才想起来之前他们讨论的话题。
她深吸一口气,道:“二公子,我是主公麾下武将,若主公需要,我无论如何也会披甲上阵。若你还如同当初一般认为女将毫无用处,那这么多年我也算是白教你了。我任知节自认绝不比任何一人差,而且……”她顿了顿,看向曹丕,曹丕正直直地看着她,眼中并没有平时那般阴沉,但期间微妙感情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她扭过头去,说,“身为将士,绝不避战。”
说完,她不等曹丕回话,便扭过头往前走去。
她未着战甲,在女子之中算得上修长的身形在男子身边却也显得娇小,曹丕看着她走得越来越远,直到她转过街道,只看得见她留在灯笼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的影子,那眼中的阴沉之色又逐渐浓郁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
待任知节的影子消失在街角,跟在曹丕身后的司马懿才出了声:“若知节将军此番真的随军攻打宛城,那么……”
曹丕的拳头松了松,随即沉声说道:“不变。”
司马懿微微躬下腰,双手合掌在前,用长长的衣袖遮住了鼻梁以下部分,他垂着眼,声音之中已没有了之前的笑意,冷得犹如数九寒天的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