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会变老,若真有哪一天长出了白发,生出了皱纹,那也只是他们的恶趣味。
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神,之所以会选择神隐,也无非就是日子过得没趣了,想换种方式过活。
也许今日还是普通村舍里相依相伴的老头老太,到了明日便会在哪个地方占山为王当土匪了,到了后天,人家兴许还会来个角色扮演,在集市上卖身葬“父”、卖身葬“母”……
神的心思你不用去猜,尤其是这种连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的神。不是猜不到,而是没必要。这类神,隐世避世,心境早就到了无欲无念的境界。
心情好时,人家会乐得陪你玩玩;一般时候,即便外头闹得天翻地覆,自己也不会参合半分。
前段时间,白炘“灰飞烟灭”,青丘易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也没见得面前这两个人上青丘来表露表露“丧子”之痛。
白初虽然对这从未见过的父母有些好奇,但心中多少有些隔阂堵在里头。
同桌用膳,梵谷一口一个“岳父”一口一个“岳母”唤得不知道有多亲切,跟相识多年了似的。而白初,冷眼看着三人,提不起半分兴致来。
“闺女咋了?饭菜不合胃口?”老妇人一面问着这话,一面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夹了点放到白初碗里,“多尝几次就合胃口了。”
“……”白初看了眼转瞬被堆得满满的碗,皱了皱眉。
一旁老头顺手给她盛了碗汤,“闺女,你们私奔出来,不吃饱点怎么好继续跑路?”
这话说得梵谷一呛。
“私奔?”白初瞪大了眼睛看向老头。
老头微微笑,“两个人都一身天罚的伤,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反倒人间来转悠,不是私奔是什么?”
白初目中一凛。
她与梵谷从进来就没同人说过身上的伤势,老头子却是早就看出来了。
耳边传来清脆的声响,目光斜瞟下去,只见苍老枯瘦的五指一下下依次敲击着桌面。
一声一声,节奏明晰。白初顺着这手指往上看去,老头子双眼微眯,眼旁的皱纹叠在一块,衬得那一双眼睛里透着深不到底的锋锐:“你阿娘夹给你的菜,你不吃?”
声音里依旧带着笑,依旧和煦晴暖,可听起来却让人莫名感觉浑身一凉。
那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白初对这样的手势并不陌生。她骤的想起,往日里她若闯了什么祸,在哥哥面前试图敷衍含糊把错推到别人身上时,哥哥也会做这同样的手势动作。
白初抿唇,不甘不愿的拿起了筷子,夹了碗里的菜就往嘴里送。
“汤呢?”老头子的声音含笑悠悠。
白初搁下筷子,愤愤的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
老头子亲切的抚了抚她的头,“闺女真乖。”
满是老茧的手抚上头顶时,一股清泽沿着她的天灵沉沉渡下。后背被天罚鞭笞出来的伤口快速愈合,转瞬再无一丝疼痛。
白初先是一怔,转而目里透出一丝亮色来,“给梵谷也——”
话到一半,撞到老头子悠悠目光,白初没由来的消音了。
“闺女,女婿可比你上道多了。”
偏头再看梵谷,面上再无一分苍白之色,灵泽清明,神色自如,哪里还像是个受了重伤的?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老头子就给人家疗养好了。
皱着的眉宇微缓,白初牵唇,“多谢。”
“一家人,客气啥。”老妇人摆了摆手,从白初碗里夹了个鱼丸放到梵谷碗里,面上十分热情,“最后一个鱼丸了,小谷子快吃。”
……您还真不客气。
被称作“小谷子”的梵谷,夹了鱼丸半点不嫌弃的吃了,嘴角愉快勾出个笑来,“岳母的手艺真好。”
“是吗?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妇人一点儿也不谦虚的笑了。
在没见着父母前,白初对她那一双父母有过十分美好的憧憬想象,见到真人后,她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妈了个蛋的!
真覆灭!
院里子白雪皑皑一片,饭桌不远处的几支被雪覆盖住半边的树枝稍稍起了变化来。
雪下的苞蕾轻绽,白青相间之处露出点点鲜红,风过,淡淡的清香味而随风入鼻,心旷神怡。
“梅要开了。”老头子顺着白初目光往梅树上看了眼,回过头来,“梅都要开了,闺女你还不叫我一声爹?”
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
白初望了望那欲要开放的梅枝,再看了看面前笑得如沐春风的老头,忍了一忍,道出两字:“父神。”再朝旁边的老妇人颔首微礼,“母神。”
实在是乖巧得再不能乖巧的模样了!
偏偏老头子不乐意。
不乐意的老头子,唇角是个更深的笑:“叫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