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庄子倒也罢了,耳闻这个不学无术的宁王殿下居然将法家诸人的书籍也拿來说事,解缙忍不住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沉声说道:“道家不过虚妄之说,兵家征伐之道,不合仁义之理,法家韩非子,商鞅,李斯,申不害之流不过是崇尚酷烈手段,权谋诡诈之道,岂能与儒家圣贤相提并论?”
儒家讲究人性本善,当以礼法循循善诱。法家却讲究人性本恶,当以严刑律法震慑之,而韩非子的著作《五蠹》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般**裸攻击儒家先贤的言辞,自汉,隋,唐,宋千年以來便被天下儒家士子所切齿痛恨。耳闻这个宁王朱权言辞之中竟然要让韩非子,商鞅,李斯与孔子,孟子并列,当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数个尚书,侍郎也忍不住对朱权的妖言惑众进行了驳斥。
朱权昔日在沙场征战,早已练成了视矛戈若草芥的浑人性子,此时眼见群儒围攻,忍不住嘿嘿冷笑,待得礼部尚书郑赐引经据典的好一番驳斥之后,这才笑道:“三人行,必有吾师焉。则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孔子在世之时,怕也沒有你们这些自诩儒家子弟的人霸道横蛮。”
饶是解缙,六部尚书,侍郎等一众对朱权群情汹汹的人等陡然听闻他将《论语》中的的言语用來以孔子之矛,攻儒家正统之理,不禁都有些手足无措。惶恐失态者有之,怒目瞪视者有之,也不乏杨士奇,杨荣,杨溥这般凝神沉思之辈。
数日之后,奉天殿上,身穿五爪金龙袍服的永乐皇帝朱棣一双冷冷的目光扫视左右两列文武,朗声说道:“《文献大成》格局略小,所篡尚多未备,岂能显我大明文治?朕决意重新编纂,凡书契以來,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悉数收录其中。”原來他对于《文献大成》只收录儒家典籍甚是不满,终于下定决心重新编篡,命太子少傅姚广孝,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解缙,礼部尚书郑赐,刑部侍郎刘季篪等一众官员分别担任监修,总裁,副总裁,都总裁之职。
靖难第一功臣的僧道衍可谓当世最为了解这位皇帝陛下心意之人,深知此书须得超越历朝历代所有类书之大,方得合乎朱棣心意,当即出列奏曰:“陛下,上至先秦,下至我大明,书籍不知凡几。微臣请旨朝廷下令,广召天下才智博学士子入京参与修书。”
“正当如此,爱卿之言合乎朕意。”说到这里,朱棣转头对不远处的户部尚书夏元吉说道:“编篡此书所用银两,由户部尽数划拨。”
朱权眼见夏元吉躬身接旨之时,有些微微皱眉,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忖道:“这个抠门的尚书大人,只怕又得为了即将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肉痛了。”
黎明时分,解缙坐于书房中,脑海中回想昨日早朝之时,皇帝陛下下旨重新编篡书籍之时,不由闷闷不乐。他自幼聪颖,六岁能诗,在乡里被誉为神童。博览群书,善于狂草。洪武年间乡试第一,殿试三甲,因上书《太平十策》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所深为器重,目下身为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可谓文官之首。自有一股傲气所在,岂料费尽心力率领一众翰林院博学之士编篡的《文献大成》竟不为皇帝所看重,重新编书的旨意中,那个丑陋的妖僧竟赫然排在自己前列,岂能使他心服口服?子曰,怪力乱神。道衍虽贵为太子少傅,被皇帝陛下视为靖难第一功臣,却因白日早朝,夜晚躲在庙里诵经,将朱棣赐下的宅邸空置,素被文武百官视为怪诞之举。一众官员面上不敢无礼,私下里却时常以妖僧斥之。
随着一阵脚步之声传來,一个解府下人向解缙禀报府外有一老僧求见,并奉上拜帖。
僧道化缘实属平常,这和尚不但來到内阁首辅的府邸拜访,倒还有拜帖到访,岂不怪哉?解缙取过拜帖,眼见上书姚广孝三字,心中虽依旧不忿,还是亲自迎了出去,毕竟姚广孝身为太子少傅,更是编篡书籍之时自己的顶头上司,礼不可废。
宾主相见之时,解缙注目看去,却见身穿月白色僧袍,背负斗笠,脚蹬麻鞋,容貌丑陋的道衍身侧,一个身穿青衫,做寻常读书士子打扮的青年,赫然正是在文渊阁指斥《文献大成》不过一家之言的宁王朱权。
朱权笑道:“本王今日与大师相约登山,特请大学士同游。”
解缙闻得道衍來访,本以为是为了编篡书籍之事,此时眼见对方一派出行的样子,再听得朱权此言,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贫僧少年时游历四方,颇长了些见识,近年蜗居斗室久亦,不禁静极思动,趁着这把老骨头尚堪走动,想去登山一游,特來邀首辅大人同行。”道衍微笑说道。
解缙心知对方此番邀约绝不会只为了游玩,略一思忖下便即恭请朱权,道衍在客厅稍坐饮茶,自己却去内室换过衣衫。
山风掠树而过,空谷犹闻鸟鸣。山路之上前后行來三人,正是联袂登山而來的朱权,道衍,解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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