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自进来之后就站在一旁,目光扫了一遍这间陋室,不过一矮桌,两蒲团,桌面上放着一盏油灯,因是白天,灯还没点着,西窗漏进日影,足够光亮。他听到老和尚那句肯定的问话,要答话时,钟老头已开口笑道:“这小子没来过五福寺,今日得空,老子带他过来认认门,顺便蹭蹭饭。小子,以后叫老和尚师叔得了,既然老头占了便宜,你也不要矫情。”
云帆叫了一声“师叔好”,感觉却是有些别扭。老和尚说的钟老头“有大能力”,这很叫他困惑,佛家有神通的说法,而大能力就近于世俗,带了功利性,从老和尚这个较钟老头年长者嘴里说出来,他存了疑惑,难道此处也讲究个达者为师吗?他以为大能力粗略等同于大拳头,不免谬误。
老和尚二人席地而坐,钟老头是不惯于坐蒲团的,所以空着老和尚的好意。小和尚方才带得云帆等人到了方丈室,早经老和尚吩咐泡茶返来。长辈有座,云帆作为后辈,只得立在钟老头身后,讨得一杯茶喝过,三德已托了一副围棋进来,两老者不谈佛学,不聊风月,竟然手谈一番,在三德是以为自该如此,云帆却认为如此粗鄙之老头藏着风雅,有跌眼镜之讶。云帆不懂围棋,告一声钟老头,便牵着三德退了出来。
寺庙有香火,自进门起就闻到其味,近香炉越浓,离远则淡。从方丈室出来,三德伴着云帆到前殿走了走,叫烟火熏熏脸面,看看供奉的佛陀。两人入殿时不发一言,这是三德熟习之地,入来就作个合格和尚的样子;云帆则趁着一股新鲜劲作观花式游逛,倒见着一两个虔诚信徒,施了香油钱,点上香火后跪在蒲团上喃喃祈祷着,发些愿望,其语低不可辨。
云帆没将这幅皮囊留驻佛前太久,不到两刻钟就跨了出来。三德跟在后面,出来可以讲话了,他言道:“师兄,离斋饭时间还早,寺里养着一只驴子,要不我们去看看?”
云帆疑惑地问道:“师弟,你们这里还养了驴子,做何用处呢?”
“不是寺里的,是城里某一位施主寄养的。师傅不准我出门,两个师兄又不在,所以我有空时就去看看它。”小和尚解释道。
“那你平常都是念经,还做点其他事情吗?”
“也抄抄佛经,或者听师傅讲讲课。”
云帆只能感叹一句“枯燥”,多好的青春啊,要伴了青灯古佛过漫长的一辈子,真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三德说自己自幼跟着老和尚,在老和尚的启蒙中长大。他有承继老和尚衣钵的责任,这也是灌输所得,要知道教育就是从娃娃开始的。两人来到寺后一个茅草为顶的棚子边,四面围着齐腰高的木栏,里面圈着一只黑驴,其体浑然,不见杂色,一张笑脸上是有神的双目,散发出温顺之光,它看到小和尚,欢快地来到栏杆边,鸣叫几声后伸出舌头要舔弄他的手。云帆以为温顺的驴子应保持着对陌生人的警惕,不意这黑驴见了三德却置新来的人于不顾,是有违动物的怕生性的,大概是寺里钟声和谐了它的双眼,云帆猜测。
三德见了他的玩伴便露出笑意,右手在黑驴的头颅上抚摸了好一阵子,云帆见状,凑近前捏了捏它的耳朵,黑驴同样表示出很受用的样子,望着那张笑脸,云帆几乎错以为黑驴就是黑猫了。不过两者皮毛不一样,体型也不一样,猫是宠物,而驴子只能做苦力。云帆比了比它的高度,三尺来高,腿长的人坐上去,见不得会舒服,可能骑水牛更好一些。
三德兴趣更浓些,欢乐地与动物玩耍了好一阵子,云帆不过是跟没见过马匹那样,因驴子带来的新奇感,而在旁边拨弄着,亦学了三德取些饲料送进黑驴的嘴巴,再跟着笑闹几声,少年之乐,以此间般的无忧虑为最。或摸或捏或拍打,两人始终没有进棚子,矮的驴子虽是可爱的,云帆没有骑上去的想法,倘若换成破庙里所见到的那匹马,他敢肯定,少不了爬几次上去过把瘾,至于摔不摔下来,不在考虑之中。
酉正过后,老和尚弄好了一桌斋饭。云帆和三德玩耍半个下午,肚子已饿,望着冒着热气的菜肴,云帆有些感慨,这是他来到此处的第一餐名副其实的饭,破庙里虽有昨日之烈酒,与钟老头的高歌,相对而言,彼时飘泊的味道更浓;此刻竟生出几分温馨感觉,这也许是身处寺庙,既有人烟,亦不缺禅味,人更易获得宁静罢。
人齐,且各各落座,钟老头便提起筷子大快朵颐。云帆见状,看了看那两个出家人,他们一副淡然模样,大概也不讲究吃喝,他心里想到,有样学样跟着钟老头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可惜用力过猛,半块豆腐不耐嚼。老和尚做出来的斋饭好看,味道亦大佳,混吃的老少两人迅猛地对付了几碗饭,摸摸肚皮仍有些意犹未尽时,老和尚师徒早已放下筷子,三德在一边围观多时,很惊讶于云帆这幅身板可以装下三四碗饭。风卷残云,桌面狼藉,钟老头叹了一句“老和尚手艺不错”,继而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没酒。”
老和尚笑了笑,回以“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律多,所谓酒肉穿肠过,话很豁达潇洒,老和尚显然不是此道中人,律行及身,持之修行,是基本的要求,不能破。衣钵传承,小和尚也是难免,要自始至终的。
饭后喝一杯茶,钟老头和老和尚扯扯话,待消食得几分,看看天色近晚,起来拱手作揖告别,似随意又似正经的样子,令云帆失笑,这是潇洒或是文绉绉呢?云帆跟着起身,向老和尚道个别,再拍拍三德的肩膀,与钟老头出了寺门往宋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