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午后,云帆几人回到根据地,对付午饭后,众人懒洋洋的或坐或卧在街边墙角,牛三在捉虱,手捏着小动物递进嘴巴惬意地将之咬死,那毕剥声清脆有力,化成一脸的满足,显示着他的成就感;王五头枕右臂,已是打鼾入梦,他嘴角流涎,湿了半边衣衫,饭钵和木棍摆在一边,伸手可及。关不住的凉风,遮不住的阳光(热头),是午眠街边的混吃者解决肚子问题后的最大享受,这廉价的,也是宝贵的时光,正被他们慢慢吞掉,痴长年岁。
云帆欲学身边钟老头般半眯半醒,进入近乎忘我之境界,颇感困难,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放弃。为赋新诗强说愁,于少年人来说,学或装都是行不通的,从头再来,开始是新鲜的,过程未知,似乎不可掌控,除了有其可怕之处,也当然有叫人欢喜,可爱的地方。
惰性发作,无论王五、牛三或钟老头,抑或云帆,当太阳往西边奔跑了一阵后,方自懒洋洋中转走出来,他们焕然精神,摆好饭钵,十二分地留意着行人,准备盛接路人口袋里的孔方兄。云帆有些困惑,作为一员混吃者,有着好吃懒做的恶习,人生目标不过温饱,日子得过且过,如何吃饱了未完全消化的这样一个下午,他们眼里此刻发出对铜币的渴求之光,与有理想者的坚定追求,眼光发热的色彩如此相类;又或者是错觉,此时他们的反应不过是一种动物本能而已?他瞄向钟老头,没有见到发亮的眼光,是意料之中。老头摸摸鼻子,问道:“昨日曾说过带你认认老和尚,今日晴好,这就往彼处走走,看能不能混顿斋饭吃吃,如何?”
云帆故意装出不相信的样子,道:“老头,昨日不是开玩笑的吗?我还是不大相信那老和尚跟您老人家有什么交情,况且咱俩这个样子,在门外坐坐可以,进得去呀。佛门之地,老和尚能容,佛祖他老人家怕是不愿意的。罪过,罪过。”他双手合什,脑海里模拟着得道高僧之行状。
钟老头忍不住上前敲打敲打这装模作样的家伙,笑道:“好了,别装罗,老和尚那虽不能吃香喝辣,填饱肚子是可以的。你小子去不去?我老人家想带挈带挈年轻人,这容易吗,不容易。”
云帆早就在等待着机会,要长长见识,对于和尚,特别是听说颇有些德行的老和尚有着期待,这不关信仰,也不表示他对于佛学有多么高深的见解,他的期待,更多地出于好奇。于是应道:“老头你爱幼,小子必须尊老,不能负了您的好意。去,肯定要去。”
这时一个路人有解缗的意思,王五几人立马握了家伙围上去,重复着昨日的伎俩,温习了谋生之技巧。云帆知道钟老头没有上前的意愿,主动引路离开,果然老者后随而来。两人再次来到五福寺前,云帆指着那块牌匾问道:“老头,这个五福寺作为出家人的地方,怎么听起来它的名字怪怪的,五福指的是哪五福呢?”
“是世俗味道很浓,不过出家人嘛,既讲究出世,也讲究入世,五福寺应该是入世多一点。和尚们口头所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算是世俗之事。五福指代的就是一个人长寿富贵等等福缘了。”钟老头言道。他脚步未停,已跨过寺门,云帆跟在后面,保持着两三个身位的距离,再想与钟老头说说话,迎面来了个小和尚。小和尚到了跟前,双手合什,叫了声“师伯”,钟老头点点头,问道:“小三德,老和尚在不在?”
“在的,师傅昨天还说到您老人家,说您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小和尚似乎有些兴奋,脸上洋溢着笑意,也跟云帆打了声招呼,便埋怨钟老头怎么不来找他玩,他如何的想出寺门,但师傅不准的话。此刻,他就是一个活泼的孩子,而不像一个出家人;小和尚双手合什时学到点佛学的皮毛,遇到钟老头二人,手放下来,开口说话却大大不同。这些云帆不能感受得到,因他的落入迷惑之中,尚未出来。钟老头看了云帆一眼,发现他正一脸的惊愕,带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看到他立在原地,钟老头呵呵一笑,道:“小子,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师伯’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啊,不要发呆,老子就是老子,没那样叫人惊讶的地方吧?老子都跟你说过认识老和尚呀。”
云帆确然是在听到小和尚那声“师伯”后目瞪口呆的,心中自然地生出疑惑来。一个乞丐和一个老和尚的交情,从钟老头的口里说出来,听而认之,与被第三者证实,是迥然不同的,虽然想起来电视剧或电影里确有这么些桥段,但当个人真实遭遇时,云帆还是不能淡然应对。从惊讶、惊奇,到近乎震惊扑面而来,认同感未立,接受不了,他欲言又止,喉咙有一团棉花塞着,吞吐不得。云帆被钟老头拍拍肩膀,顺利地吐出一口气,犹自用手平平胸口,尔后言道:“老头你怎么不早说,差一点被您老人家吓出病来,我靠。”
钟老头无奈地摸摸鼻子,回道:“老子不是说过了吗?只是好像也没什么未讲清楚的呀。真的交情,是这样吧。”
小和尚疑惑地打量云帆一眼,老和尚曾跟他说过钟老头身边带着小乞丐,因此算得上知道有此同龄人,少年心性,如能成为玩伴,自会感到高兴。刚才打过招呼,这个家伙却没有任何友好的表示,那副木讷样子,或者只是胆小罢了。云帆尚不能平静下来,有疑惑是其一,因一个出家人与混吃者的交集,是很叫人感到不大实际的,而两人交情之由来,至今不知;二者,自其友推及其身这样的推断,需要事实来证明,此时钟老头再次给予云帆足够的神秘感,所以他的兴奋,透过有些颤抖的右手,和心律加快,背部冒汗表现出来。他亦注意到小和尚了,为表亲近,这才对小和尚回以一个不大自然的微笑,应了钟老头一声,问道:“他就是三德啊?”
钟老头点点头,道:“时间不早,走吧,见见老和尚,今晚要赶回宋庄。三德带路。”小和尚答应一声,对云帆喊了句“师兄”后,便走在前头,引着钟老头二人往老和尚住处去。
五福寺不大,也有两进,方丈室在寺院后进。小和尚三人从侧边穿到后面,云帆就没能看到前殿佛陀等供奉,无从知道佛像的样子,是外来或土著,听钟老头说此寺香火不断,想来颇有些信徒,譬如黄员外、张老板家等等。云帆二人步进方丈室时,老和尚正跌坐在蒲团上,手捻佛珠,口里默默念着什么,他知道钟老头到来,缓缓地站了起来,合什道:“钟师兄,有些日子没见,你还是一样洒脱啊。”
钟老头将褡裢、木棍等物放下,捋捋胡子,笑道:“老和尚,都说了多少次,别师兄师兄那样叫,老头子何德何能,这句师兄受不起吖。”
“师兄是有大能力的人,老衲痴长几岁,一生却碌碌无为,能与师兄相识是老衲之福缘。”老和尚宣声佛号,续道:“这位是云帆师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