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牙山白鹿寺共一百零三亩地,殿宇四十九座,房屋合三百六十五间,薄弱的、无人问津的、能翻到寺庙之外的角落比比皆是,光是同心瞬间能想到就有十六处。更遑论今天是俗讲之日,只要他愿意,变个装便可混入香客大大方方地走下山门。 谨慎的同心仍是避开了成群结队的香客,来到一处寺庙院墙破败角落,这里有一处狭小的缺口,以他的身体正好可以通过。走过这里,他便已经离开了白鹿寺的主院,接下来只要翻出外墙即可。他身形轻盈灵敏得像只野猫,在高墙之上如履平地,“再见了,白鹿寺。”他跳下墙头,脚下久违地踩到了庙外的土地。 同心一脚落在寺外的山林之后就开始狂奔。他一边奔跑,一边体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骨骼和关节正在重新舒展排列。随着舒展长高,同心的躯体最终定格在一个高度,恢复成了原有的模样——即使在仙门,缩骨也是一门叫人喝彩的硬功夫,没有十年八年的强练无法做到这般地步。接着,他脱下褐色僧袍,展出一身女子服饰,恰好勾勒出腰肢线条,盈盈一握,纤细柔软。他将手伸进领口掏了一阵,扯出来一条长长的布条弃置路边,胸口已是隆起,跃出一双脱兔。“不知方丈见了会是什么表情,真是大逆不道了。”同心暗自想到那个白须垂长的老和尚,心中发笑,又一把撕掉脸上的面具,露出姣好的少女俏脸,清了清嗓子,声音悦耳动听:“终于结束了。” 同心松了一口气,卧底两年,终于还是成功完成了目标,回去后也算有所交代了。这两年来,任何事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万万没想到,却是最后忽然有了变数。她怎么也没明白,孙病微和冷词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莫非是自己的身份被外人知晓了?出于如此这般考虑,她打破了和行元约定,逼他提前至初八。行元这次忽然坦然的态度也叫她十分意外,他身上大概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事情越发复杂,还是尽快跑路,免得夜长梦多。 她清了清嗓子,自语道:“终于结束了。”少女的本音本该是清脆悦耳的,但她许久未说,自己听来有些诡异的生疏。 “是吗,你真的这么以为?” 忽然,四周的树林里传出一道半陌半耳的声音,同心心头一跳,停下脚步,屏息张望。 “同心?还是该叫你雨水?” 同心循声望去,终于发现远处的树荫下倚着一条人影。她仔细分辨清楚面目后,不由得一惊,“孙病微,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自然是你师父告诉我的。”孙病微走出叶下,笑意温和。 “师父?” “行元大师啊,你这么快就忘了?他把你从人窟里捞出来,还给你吃穿用度,教你读书写字,此种恩情,你不该忘才是。”孙病微答非所问,话语中满满的是挖苦嘲讽,只是他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听来又像循循善诱的年轻教书先生。 雨水,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位。 雨水压下心头不安,作出一副冷淡的姿态,问道:“剑神先生拦在这里要做什么?杀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是这个道理,但是,杀你我也没有坏处不是?”孙病微笑笑,开始走向雨水。雨水见之,警戒地弯下腰去,锐利的双眼紧紧地注视着孙病微,如同一只野生的猫科动物,试图找出对手的破绽。不过,她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胜算,所以破绽不是为了达成一击必杀,她的目的只是逃跑。二者之间,她才是被捕食的那一个。 孙病微停下了脚步,和雨水保留在一个较远的距离。他摊开双手,示意道:“我不是来杀你的,不要紧张。” “是吗?难道剑神喜欢山中散步?叫我说,这慈牙山最好看的就是南边的听泉石像了,现在正是枫树红火的时日,剑神大人不妨移步那处,也不必与我在此为难。” “多谢,我暂且记下了。”孙病微微笑道,“在去赏景之前,我希望小姑娘你能解答我几个问题。你答完了,我便放你离开。不仅放你离开,我还会在冷词那里替你欺瞒。否则的话,我无功而返,冷词定亲自搜山,他可不如我这般好说话。他要是封山,你一定跑不走,若是被他抓到,你何种下场无需我说了,如何?” 雨水眼眸中疑虑一闪而过,“此话当真?剑神大人又为什么助我于此?” “自然当真。” 雨水盯了数尺之外的孙病微一会儿,他只是笑着,未对第二个问题作出回答。雨水轻咬嘴唇,思索片刻,道:“成交,只要你放我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那大和尚所有的龌龊事我都可以告诉……”雨水话音戛然而止,前一刻还稍远的孙病微不知怎地站在了雨水的面前,雨水发现孙病微一手盖住了自己的脑袋,从头顶传来了他独特的轻声细语:“小姑娘,你虽然是个节气,但没有必要言行举止、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像个反派不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便不是,行元大师德高望重,也值得你尊敬,更何况他已经去世了。言语上的不敬实质上只是虚张声势罢了。”雨水余光向上看到孙病微,模样温柔得像个兄长,恍惚之间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在教导一个meimei,可她却是一根手指也不敢动,就这样僵在原地,脊背汗如雨下。 二人沉默的气氛持续短短几秒,孙病微亲昵地在雨水肩膀上拍了拍,而后收回手,退开了几步。他说:“这番道理你明白了便好,行元大师让我此次保你一命,我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惊讶吗?他真心视你为弟子,到死一刻,他都想要救你。他和我道歉,说这是他的责任,想让你离开节气好好活下去。不过,我想这种善意应该被你当成恶意了吧?山野应该是这么教的。”孙病微的神色变得暗淡了,以一种低不可察的声音叹道:“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