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味儿随着空气里的鞭炮味儿渐渐变淡。何堂却发现老何看自己的眼神也一天天忧郁起来，除了柳小护士出现之后的两三个小时，老何看自己时就像在看着一个败家子，而且还总是毫不掩饰地长吁短叹。

正月十五放完了最后一波鞭炮，贫民窟里又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淡然。这天晚上何堂洗完餐具，转身却发现父亲还端坐在饭桌前，脑袋上的中东大帽子在灯下颤颤巍巍的，气派十足。

不等何堂开口说话，老何就阴沉道：“小子，你过来。”

何堂心脏猛然一缩，以往父亲只有要揍自己一顿的时候才会这么说话。

“赵大个子一家是你收拾的？”老何几天下来也从拜年的一帮人口中听出了些端倪。

何堂就把自己去公园被赵大个子打了一顿，自己又整了找赵大个子，马二彪替姐夫报仇又被自己和同学给揍了的事儿老老实实交代了，当然也是简化了很多细节之后的版本。

老何分明是听了个神采奕奕，特别是听说儿子把马二彪给打了的时候，牙都差点儿笑得龇出来。可等何堂说完，老何还是硬生生拉直了自己的老脸，怒斥道：“老子供你上大学是让你去学打架的？你是大学知道不？打架的事儿是你能够掺和的？”

面对父亲的三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何堂愣了，因为看老何的表情分明有着隐隐的幸福感，那表情何堂只在父亲吃rou时见过，可听老何说话的语气又着实在生气。

老何停顿了半分钟，就继续自问自答：“你是学生就应该学习，你是大学生就应该学习然后找个好工作，对不对？有些人那是下三滥，你就算是揍他们一顿也是粘自己一身烂味儿，打架的事儿……你就不应该掺和，你那是自甘堕落知道不？……”

半个小时过去，老何的废话说了一大堆，何堂听了半天怎么都觉得父亲是在埋怨自己没有把赵大个子留给他亲自收拾。

“嗯，老爸，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我一定找您求助。”何堂一句自我检讨似乎终于点中了老何的心思。

老何满意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水，转入下一个话题。

老何从自己的棉袄里摸索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报纸包，何堂一眼就看出里面包的是人民币。

老何再开口时已经完全是一个父亲的谆谆教导：“这是一千，明天去买身衣服。我听人说，大四下半年就要找工作，刚过完年正是好找工作的时候，你也别赖家里了。”

说完了软的，老何突然面色凝重，他的中东大帽子都跟着颤动了：“你最好给老子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要是让老子知道你混社会了，看我不收拾你。”

接着，老何又拍出第二个纸包：“这是一千五，你买个像样的手机，以后你的破手机就给我用吧。”

不等何堂反应，老何又拍出了第三个纸包：“这是两千，有时间请柳医生吃个饭，给人家买点儿礼物。”

老何的脸终于能看出点儿喜色了，何堂却不知所措了。

“老爸住了次院，儿子养得白白胖胖还谈起了对象，放古代就是大逆不道。”老何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坐到了电视机前。

何堂一个人面对着几叠钱，眼睛慢慢变得模糊了。最后他咬了牙才把心中的情感压下去，默默装起了老何给的钱。

第二天，何堂伺候着父亲吃完了早餐便出门了。

正月的人才市场给人一种春运的错觉。似乎所有在节日里依然不能停止奔波的人都集中在了这不大的一片地方。何堂没有去买一身行头，就直接投入了拥挤的人群。

当何堂从人才市场的另一个门挤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呵呵……胖子！”

“小何！”

何堂与胖子在人才市场门前相遇，就像两个久未相见的老友，脸上疲惫的微笑似乎在诠释着各自的沧桑。

“你来凑什么热闹，春节没地儿看人是不是？”何堂苦笑着问。在何堂的认知里，王胖子也算是个富家子弟，来人才市场除了看人来人往似乎再无由头。

“胖爷落魄了，哎！现在想当个力工人家都嫌我胖。”说着王胖子又习惯性地把手摸向口袋却只摸出了个空烟盒。

“走吧，今天是没戏了，跟胖爷回府。”

看着王胖子脚下那一片烟头，何堂估计，王胖子就是来这儿抽了一上午的烟，根本也没进过近在咫尺的人才市场。

何堂跟着王胖子走了不到两站的距离，拐进一片老旧的居民楼。又在昏暗的楼道里摸索了几分钟之后，王胖子终于打开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

“进来吧，胖爷的府邸！”

不大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柜就显得满满当当了。何堂看着满屋的烟头和酒瓶真是发愁怎么迈第一脚。王胖子看出了何堂的顾虑，用脚直接给何堂开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