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了午,这时路上赶路的不多,几人一路无话。 凡有爬山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下山其实要比上山更要难些。姚采澜也无暇去看路旁风景,只一心小心脚下的台阶。 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得后面一阵笑闹之声。 姚采澜心下了然。一定还是那帮子无赖子不甘心,又想生事。 果然,几人已经应声而到,一边喊着:“闪开!闪开!我停不下了!要撞上了。。。” 姚采澜一回头,便见一人推着另一人向她身后的姚惜澜身上撞去,把姚惜澜一下撞到一边,那被推的人奔跑的势头不减,已是向着自己又跌过来了。 姚采澜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同时,鬼使神差一般,暗暗伸脚一挡。 那人奔跑速度甚急,稍稍被绊了一下,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见地上那个抱着脚疼得只“哎呦”,后边几人一下傻了眼,过了片刻才醒过神来,纷纷上前问候,有的就捏捏胳膊捏捏腿,疼得那人更是叫唤不止。 李氏也早就回过头来,来人之意她怎么看不明白呢?又见江家的小二又伤着了,虽然心里很是气恼,但见自己女儿并无大碍,多一事而不如少一事,遂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让李嬷嬷和春红架起歪在一边的姚惜澜就走,也不管姚惜澜摔得如何怎样,估计是没有大碍的。 未成亲之男女,在婚前可不能传出什么烂七八糟的事体来,何况,里面还牵扯到未来姐夫和小姨子,这就更说不清楚了。 李氏却对不能把事情闹大,害了自己女儿的名声。 姚采澜和香芬识相的赶紧跟上。 姚采澜暗自佩服李氏反应迅速,见机得当。又想着自己那一腿因为几人离的近,当时场面混乱,别人肯定没看见。至于江小二嘛,也糊里糊涂的,也怀疑不到自己身上。一时觉得心里极为畅快,觉得自打定亲以来的郁郁之气去了不少,心情实在好得很。 一时又暗自祈祷,希望那人摔个终身残疾娶不了亲最好。反正是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人渣,少一个算一个。 不一会儿,下了山,李氏却站定,喘息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才厉声叮嘱众人:“今儿的事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否则的话。。。” 说着话,那眼神狠狠的看了众人一圈,众人忙诚惶诚恐的应了。 这才招了不远处自家马车回府不提。 一到家,李氏便忙忙的着人请个跌打大夫来,姚采澜和香芬虽然累极,倒也不好提前回屋,很有礼貌的一起到姚惜澜屋里“观瞻”她的伤情,表示关心。 两个人一脸关切站在人群中,看着姚惜澜哎呦哎呦的叫疼,眼泪哗哗的掉,一边又咒骂那些个“不长眼的家伙”,却被自己亲娘毫不客气的拧了一把,才不服气的闭了嘴,抽抽搭搭的哭。 不一会儿,背着药箱的大夫来了,还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女药童。 那大夫只在屏风前坐了,由那女童检查姚惜澜的伤势,确是只刮擦了几处,无甚大碍,不用什么药膏也无事。 那姚惜澜却眼泪涟涟的,好像有多大病似的,李氏也不放心,无奈,那大夫便拿了一小瓷瓶药膏,这家人才作罢。 姚采澜也无心去看姚惜澜屋里华丽的装饰、器具,强撑着应完了卯,才得已回自己小院梳洗。 心里只对那女药童的出现颇有点惊奇。原来这里有女医师啊。 晚饭是到主屋一块吃的,因为是中秋节,寓意团团圆圆。 因为爱女有小恙,缺席,李氏不怎么高兴。姚谦独撑场面,也是兴趣缺缺。虽然姚谦平日里多有埋怨李氏娇惯儿女,但对这个闺女却真是心疼得紧,觉得这孩子虽然娇蛮任性,但是十分活泼讨喜。 世上没有不偏心的爹娘。虽然姚谦对姚采澜比以前好了不少,但这里边有多少是利益驱使,还剩下多少父女天伦的亲情在,姚采澜心里有数。 姚谦对着姚惜澜的感情,终归是比沉闷的大女儿厚上很多的。 幸亏是“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原来还是有好处的。大家不必强颜欢笑,只是在恪守规矩而已。 席上菜色丰富,只有姚采澜和香芬两人胃口还算不错。 饭后却要拜月神。 月光明亮的院子里早早的设了大大的乌木香案,摆了月饼、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祭品。西瓜切成了莲花状,红烛高燃。 全家人依次拜祭月亮,先是姚谦,再是姚鸿澜,然后是李氏,姚采澜,香芬则一旁侍立,没有祭拜的权利。 姚采澜面向洒着清辉的明月,恭敬地跪下,手中拿着三炷香,心中暗自祈祷。 然后又拜了三拜,才起了身。 李氏便用刀切开团圆月饼,是五仁馅儿的,正好分了五份,家中几人分着吃了,又命人把姚惜澜那一份好好的给她送了去,仪式便匆匆结束了。 一晚上,姚采澜看着照在窗口明亮的月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爬了起来,足足打坐了一个时辰。身体倦极,也不知到了几更天,才终于睡着了。 翌日,姚采澜刚刚吃过早饭,便见香芬匆匆而来,手里拿着一卷纸,许是赶得急,脸上微红,眼睛明亮,更是显得人又美了几分。 姚采澜忙迎上去施礼:“姨娘今天来的倒是早了。” 香芬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掩饰道:“是么?我没注意。我昨晚写了这首诗,特意拿了给你看。” 姚采澜难得见她露出自己情绪的时候,却不敢打趣她,只憋在心里暗笑。 看她展了开来,姚采澜只睁着双黑漆漆的眼睛,蹙起眉毛,看着香芬。 香芬这才回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嗫嚅:“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识字了。。。” 姚采澜莞尔:“没事没事,虽然我不识字,可心里羡煞姨娘这样的识文断字的人,更别说姨娘还能作诗了。姨娘可以念给我听啊。” 转过头看窗外,姚采澜脸色转为黯淡,好似自言自语似的,道:“虽不识字,光听上一听,也是好的。” 香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忙轻咳一声,为她念到: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姚采澜不擅长此道,但也能听出好坏来,心中大为叹服,又不会评诗,只转过脸睁大了眼睛崇拜的看着香芬。 姚采澜低头见了那草书的落款,虽然是繁体字,但连猜带蒙的,也大体能看明白:大京十五年八月十五章氏璎珞登白云寺有感。 章璎珞?姚采澜心头一动。 姚采澜想到自己策划已久的打算,故意赞道:“姨娘,您的诗做得好,字也真是写的好。我若能赶得上您的一半,我就满足了。” 香芬果然被她逗得禁不住微笑起来:“瞧瞧这张小嘴甜的。自己还不识字呢,反倒能听出诗的好坏,也能品评书法了!” 姚采澜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郑重的向香芬行了个礼,请求她悄悄地教她认字,写字。 姚采澜知道,这时节里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世家大族和官宦人家,女子识文断字的并不多见。 而姚惜澜之所以能略识几个字,一是赖了姚谦在这方面颇为开明,二是李氏因为自己尝够了睁眼瞎的苦,特意加强对女儿识文断字的培养。可惜,两人的苦心孤诣全打了水漂,姚惜澜除了梳妆打扮、出门交际比较热衷之外,对于那些费心费力的识字、刺绣之类的技艺兴趣缺缺,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糊弄糊弄父母罢了。 香芬面上不动声色,任姚采澜好话说了一箩筐,见她实在心诚,才“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喜得姚采澜跟什么似的。 姚采澜知道香芬是个才女,早就合计好了要多多“挖掘”香芬的潜力,同时,料得身为“寂寞高手”的香芬肯定也会答应自己的。 古往今来,最最痛苦的人就是知识分子了。“众人皆醉我独醒”,“古来圣贤皆寂寞”,“人在高处不胜寒”,知音难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再加上,自己给香芬留下的印象很不错,几个月来两人相处的相当愉快,自己的品性香芬也有几分了解,料想香芬能够答应。 见香芬应了,姚采澜忙去静了手,亲自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请香芬上座,然后,下跪,敬茶。 香芬也微微笑着接了茶,抿了一口,才放在了桌上。 姚采澜也不急着学做衣裳了,先用手细细的就着纸临摹了一遍,香芬在一旁仔细的指点。 两人正忙活着,青梅却提着一铜壶热水,匆匆进来,咋咋呼呼的说道:“小姐啊,听说,惜澜小姐病了呢!夫人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听说,昨夜还发烧,说胡话了呢。许是病的不轻。” 姚采澜斥道:“小点声!” 青梅吐了吐舌头,也不以为意。姚采澜之和香芬对视一眼,心里明白姚惜澜果然是受了惊吓了。 姚采澜暗自嗤笑,平日里颐指气使的,胆子挺大,没想到是个纸老虎,经不起事儿! 香芬把诗作收起来,姚采澜忙止住了,道:“姨娘,可否把这诗作送给我?您这诗好,字也写得好。我就是做不出这样的诗,写不出这样的字,日日看着,也是好的。” 香芬笑着拧了一下她的嘴:“真真是个嘴上抹了蜜的!” 自是非常高兴的答应了。这一笑一闹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无形中又亲近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