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幸福总是很短暂 祁小三不是小三,也不小,她今年40岁了,是拉煤的大半挂货车司机吴宝玉的老婆,她的名字叫祁小三。 有时候祁小三也半开玩笑地跟自己的mama报怨:“你们给我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就起了个‘小三’,搞得人家还真以为我是小三。” mama就有些难为情的说:“你排行第三,我和你爸爸都是阳泉五矿上的人,没有什么文化,就给你起了个小三。再说,谁知道后来就又出了个‘小三’这不好听的话呢?我们那时候的人给小孩起名叫小三、小五的还真是多。” 祁小三当然知道这怪不得mama和爸爸,自己出生时,中国刚改开放,那时候还没有专门给女人设的小三这个职业行业。 吴定玉的老婆祁小三听见鸡叫,又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开灯起床。 天还没有亮,灯影下映出娇小的身体。 她轻轻地走进厨房,为即将出车的丈夫准备早餐。 她老公吴宝玉因为拉煤的路程的关系,一般二个星期才能回来家一次,也有很多时候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为了让老公多睡一会儿,她蹑手蹑脚的,生怕弄出一点响声。这次老公连着开了六天的车,昨晚回来就快12:00了。也因为憋了一星期了,所以又在她的身上用了不少力气,刚睡了5个时不到,又得走。 吴宝玉接了几趟从榆林拉煤到天津的静海电厂的活,是一家私营电厂要的动力煤。 简单的早餐弄好了,她又轻轻地走进卧室,俯下身子,趴在男人的耳朵上:“起吧,5点了。你跟付豫还有周永春都是约好的。” 男人吴宝玉“嗯”了一声,翻过身又睡。 女人就默默地坐在床头,听男人的鼾声又起,她实在不忍心再叫醒,男人太累了。 可为了生活,没办法呀。 祁小三想,拉煤司机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明没夜的熬,到年底一算账,可也没多少收入。 吴宝玉的电话铃响了,铃声是《货车司机歌》,是同伴付豫叫他起床收拾呢。 男人放下电话,一骨碌爬起来,女人早已放好洗脸水,也盛好饭。男人出车,女人也跟着早起,这叫同甘共苦。 吴宝玉驾龄二十年出头了,从中学毕业后就当起了一名货车司机。 从小尖头东风车开始,先跟车到后来自己跑车干了二十多年。 先是给别人开车。 去年下半年开始,煤价一个翻身,走出了2011年以来的阳痿,快速向上窜红,运煤的车子也开始紧张,吴宝玉就在2014年下半年买了这辆半挂车自己跑。 很多人都觉得大货车同机能挣钱,阳泉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不干。” 可是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货车司机自己心里明白。 吴宝玉边吃早餐边跟自己女人唠叨:“前三年,连着跑三趟,睡一觉就好;现在连跑两趟就不行了,老了。” “你以为你还年轻呢,快40多了。还逞强,少跑一趟不行吗?”女人责怪中是满满地关心和爱护。 “你说的轻巧,少跑一趟?谁给你钱?这样跑还过得紧巴巴的,车贷款要还,小孩上学要花钱,房贷要还......你说现在哪里不要花钱?” 女人说:“也是的啊,小时候,家里除了买米买面,水不要钱,房不要钱,小孩上学花不了几块钱,有病看病也用不了多少钱,我爸爸上班的时候,一个月七十多钱,一家五个人用,到月还花不完,那时候,烦心事好象也没有现在多。” 吴宝玉看了女人一眼,把碗里尚有一点热气的几口饭,风卷残云般扒拉下去,然后用手抹了抹嘴,站起来不是出门,而是到了儿子的房间。 儿子的房间里的床很小,都快不够他的身高了。 看到儿子熟睡的稚气的面孔,吴宝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一眨眼,儿子都上高中了。 不过,也到了要花钱要cao心的时候了。 吴宝玉把被踢到地下的肚单给儿子检起来,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女人早已推出了电动车,她要送男人到阳泉市区的马家坪去,大货车就停在那里。 吴宝玉本来不要女人去送的,但女人每次都要坚持去送。 女人说:“也没有多远,从我们家住的魏家峪狐子窝,到十二中边上的马家坪停车场,也不过三四公里。” 十二中本是阳泉矿务局办的学校,儿子就在那里上学。 吴宝玉骑着车,女人坐在后面就搂住了他的腰,夏天的衣服很少,吴宝玉就感觉到了女人的胸和身上传来的热量。 一边走,女人一边念叨着:“出门在外要小心点,累了就睡,饿了就吃。要是憋的难受了,就找一个小姐,我也不会生气......” 男人已听惯了女人的唠叨。 这让吴宝玉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的。 男人想起,自己十几岁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刚刚逃离校园的伙伴们一个个就像是出笼的小鸟,脱缰的野马,那叫一个自由自在。 也就是那个时候,吴宝玉认识了同在一个矿区的祁小三。 那时候的祁小三,扎着双只长长的小辫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见过几面,就把吴宝玉那颗青春sao动的心给晃乱了。 吴宝玉经过了一段短暂的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生活之后,吴宝玉就被家长安排了出路,开起了车,娶了祁小三。 一转眼,祁小三由一个羞涩的少女,已经徐娘半老了。 吴宝玉幸福地想着女人的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的一个口头禅:“这辈子我肯嫁给你,你就该偷着乐了!” 很快,吴宝玉和祁小三到了马家坪的停车场。 还不太亮的夜影下看见司机付豫和另外一个人已在停车场外面等着了。 看到吴宝玉和祁小三停下电瓶车,另外的那个人就走了过来说:“吴老板,你好,我是东阳煤矿的都玉海都老板介绍的,我叫周永春,我是个新司机,准备买车,车子还没有到,想跟跑个一二趟,见习一下。你看,给你添麻烦了。” 吴宝玉说:“都老板人很好,我经常给他的矿拉煤,他介绍你来跟我的车,那是相信我,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永春,就是我们的条件艰苦了点。” 周永春说:“我们都是司机,有什么怕的,只要你不怕我给你们增加负担就成,你们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总之我是学习的。” 吴宝玉就说:“好,上车。” 周永春带了一个包,付豫给放到了下面的行李箱中。 吴宝宝对祁小三说:“现在天也亮了,你路上慢点,回吧。” 付豫对祁小三说:“嫂子回去吧,我们走了。” 大货车打起了火,轰轰地开跑了。 路边只留下一个女人很小很小的身影还在那里,女人的目光一直跟着轰轰的大货车,好象是风筝的线绳,要牢牢地把那个车给牵住。 B.拉了一个短途 付豫也是山西阳泉人,与吴宝玉一样,都是矿工的后代,两人关系不错,原先两人都给河北元氏的车老板开车,那个车老板人很小气抠门,所以吴宝玉自己买车后付豫就过来给吴宝玉开了车。 象吴宝玉这样标准拉55吨煤的车子,按规定跑长途要三个人轮留开。 不过多一个人就要多一份工钱,所以宝玉与付豫商量,车子就两个人开,吴宝玉每个月多付1000块钱比一般的司机。 因为这次车上多了一个周永春,所以付豫与吴宝玉不开车的那个人,一般都在车上睡觉。 空车总是跑的很快,从阳泉到要拉煤的榆林的煤矿,总共420公里,两个人只用了不到6个小时就到了。 可是与静海电厂在榆林的驻点人员联系后,今天却是装不了车,因为煤现在太紧张太火了,连电厂这样的大客户也不是能随时拿到提贷单的随时发的了货。 大家都在说:“这些天煤价涨的像炸金花,仼性的上不封顶!你矿涨十块,他矿涨二十,一天几涨,中国煤炭在最辉煌的时候也没见这样啊。想买煤?问价?别问价格了,没有人知道现在价格多少了,什么时候煤装好车了才知道价格!” 连矿长都不知道明天煤价是多少了。 因为煤在不断地上调价,所以长期价的电厂由于价格低,煤矿呢当然想卖高价,就对电厂不太热情了,提货也不再100%的优先和保证。 那就只有等,因为静海的电厂也是吴宝玉拉煤的老客户了。 时间才下午两点,无聊的吴宝玉就给榆林的一个朋友也是本地的司机贺坤打了个电话。 贺坤说:“老吴,你要去的煤矿没有煤,明天也不能一定拉得着,要不你来拉一趟短途吧,也好歹有点收入。” 静海在榆林的驻点人员丁同春同意吴宝玉先拉一个短途。 吴宝玉就把车开到了榆林西边的一个小煤矿上。 陕西省陕北的很多县依托煤炭资源,近年来经济发展迅猛,当地也有着一支专门从事煤炭外运的货车司机队伍,常年奔波在路上向外源源不断地运送着煤炭。 在一个叫五道沟的地方,吴宝玉找到了他的卡车司机朋友贺坤,贺坤正在公路边上吃饭,饭是快餐,周边的村民推着餐车卖的。 路上全是飞扬的尘土。 吴宝玉是见怪不怪,卡车司机只能吃这个,前面又堵车了。 吴宝玉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就与付豫、周永春也一起吃。 吃完了饭就在车上等路通。 路是单车道,不能超车。 这些拉煤司机,不但习惯了坐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吃干粮,还习惯了在卡车里睡觉。 他们彼此间习惯把卡车上睡觉的车楼,叫做东风宾馆或者陕汽宾馆。 贺坤虽然今年只有38岁,与吴宝玉差不两三岁,但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吴宝玉等朋友们习惯叫他老贺。 老贺人很好,虽然是本地人,但从不欺负外地人,有很多外地的朋友。 贺坤十几年前就开始跑大车,家里的两位老人和老婆孩子5口人的生活全靠他来维持。 吃完了东西,贺坤用车上带的水洗了把脸。 老贺与吴宝玉首先要去附近的物流部开煤票,所谓的煤票其实就是提货单,有了这个单子,才能去煤矿上装车,然后将煤拉到火车站台上卸载。贺坤他们的短途工作就像打排球的二传手,是煤矿和站台之间的转运环节。 他们挣的是短途运输费,所以装煤,拉煤速度都要快。 但是,运输的途中却常常是充满了艰难险阻一不可预测。 果然,刚到煤矿,就堵上了。 又是排队,堵车。 在排队的时候,周永春似乎精力太旺盛,不停地拿着手机走来走去的看,看完了再回来跟吴宝玉和付豫说。 吴宝玉就知道了更多的情况。 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终于可以进去装煤了。 煤还没有装,先要交100元钱给过磅的人,这是过磅的钱又叫过磅费。如果你不给的话不给你过磅。 周永春说:“这其实是不应该的,就像我们去菜市场买你菜,你总不能让我给了买菜的钱、还要给你称秤菜的秤钱吧?” 吴宝玉说:“收钱这才是开头呢,你看吧,后面的要钱的地方多着呢。” 周永春说:“不给行不行?” 吴宝玉说:“行是行,可能是你压着,你说我们一个大车,耽误一天的费用是多少?” 周永春说:“也是。” 中国的许多煤矿就这样,贺坤和吴宝玉是没有一点办法,其它的司机也是没有办法。但是上面难道不知道吗?上面是不是也没有办法? 这也是中国煤炭行业的一个潜规则。 交完过磅费,眼看就要装煤了,贺坤看起来并不着急,而是在给开装载机的师傅套近乎。 吴宝玉也在这个矿上也装过几次车,知道在这里马有马道,车有车到,哪一个环节都得罪不起。 最后是每个车都给了装车的师傅50块钱。 给钱的时候,周永春一直紧紧地跟在吴宝玉的后面。 吴宝玉说:“不交钱的话,他在给你装煤的时候,故意把铲子压低,勾你的马槽。” 周永春点点头。 所谓的马槽,就是卡车的车厢。如果卡车司机们不给装载车司机上贡,他们在装煤的时候就故意将铲车压低,将卡车的车厢捅个皮开rou绽,让你有苦难言,得不偿失。 周永春问:“装载机司机一天能搞多少钱?” 吴定玉说:“装载机司机一天能收多少钱?没有人知道,一般一个矿看大小,每天装煤总是在100车到300车之间,装煤的司机也是人数在8到15人左右。” 周永春说:“按15个人装300车煤,就是一个人装20车,那一个司机就可以搞1000块?一个月光外快就是30000块?” “差不了多少。不过不可能全部是他一个人进口袋。” 至于这个钱是否全进了装车的司机口袋?也没有人知道,不过是大部分进司机的口袋是没有错的。 刚才在煤矿过磅房,周永春和吴宝玉都看到,这里张贴着县里关于车辆装载吨位的规定,过磅装车不得收好处费的规定。 吴宝玉跟周永说:“你以后自己跑就知道了,中国的规定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 各处都有打点,煤很快就装好了,也没有超载。 在拉煤出门时,贺坤与吴宝玉又向门卫交20块钱的出门费。 你不给?他不给你签字,你出不了门。 这次的煤是要送到60公里外的一个火车站,然后再上火车运往电厂。 周永春想,60公里的路程,估计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点就可以到了。 但他哪里知道,那是想美事呢。 果然,没多久,车就堵在了一个煤炭计量站。 一看时间,才出门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堵了。原来,本地的一些车辆在乱插队,使本来顺溜的车流乱了起来,最终挤得谁都动不了。 在计量站排了三个多小时的队后,计量站的手续终于履行完毕。这时已经是晚上20:00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饿了的贺坤和吴宝玉就拿出了出发前带的麻花和饼吃了起来。 没有洗的手,很黑,再看看麻花,都拿成黑的了,这也能吃,常这样。 周永春有点犹豫,但是肚子在咕咕地叫,也跟着吃了起来。 行驶大约20多公里后,前面走的贺坤突然电话说有情况,接着就将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吴宝玉就跟着也停在了路边。 前面有警察在查车。 贺坤说,天天这样,逮住就扣车,交警罚500元,停车费交100元。 这条60公里的路上拦路罚款的交警有两个中队,一个是庙门沟中队,一个是水清中队。 时间长了,司机们都掌握了这两个中队的脾气:在他们眼里,水清中队还好一点,一直是按时上下班,除了上班时间拦车罚款外,只要下了班,他们从不随意拦车。而庙门沟中队则让司机们很头疼,因为这个中队拦车罚款随意性很强,上下班的时间也很随意,有时上班时间不见人,而下了班后,他们常常就串上公路,逮你一个没堤防。 一直等到交警撤离,他们的车才启动上路。 到了火车站,在这里等着卸煤的车仍然排着长龙,等到卸完了煤已是凌晨2:00点多钟。 一趟60公里的短途,就用了12个小时。 周永春心里想,有多少都是人为的增加的浪费啊,时间、油、人力等等的浪费。 吴宝玉这一车煤是55吨,一吨是60元运费,55吨就是3300元,这一趟烧了1200元油,在煤矿交了170元各种费,能挣1900块。 很饿了吴宝玉和贺坤等四人把车停在马路边一家小面馆的门前,走进面馆。 这里最便宜的面是西红柿鸡蛋面,18元一碗,三个人每人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狼吞虎咽了起来,这是辛苦了一天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吃完饭,吴宝玉要赶回要给电厂拉煤的煤矿,就与贺坤分手。 吴宝玉和付豫劳累了一天,就睡在车上,听着黄河的涛声,他想起了远在阳泉的家,想起自己的父母妻儿。 他想,为了孩子,只要孩子能好好上学,自己就满足了,孩子上学有了出息,将来就不会像自己这样了。 而这一个短途,给周永春的印象,是从来没有过的深刻,他了解了大货车司机的不易,也了解了煤矿和运煤路上的种种黑暗和不公。 不过这与后面的行程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