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沝对于发丘印仍旧贼心不死,这倒没有出乎正南的意料,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曹沝竟然会利用绿水被捕的这个机会突然发难,大有落井下石的的嫌疑。曹沝表面上说是要让自己拿着发丘印,实际上明白无误的表达出另一番意思,那就是如果要让他出手解救绿水的话,必须要用发丘印来作为交换…… 正南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港农此举太过贪得无厌且卑鄙下流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加以利用的话,那曹沝也就不是曹沝了。问题是此时除了接受他的要求外又有何选择?与绿水将要面对的长达十年的牢狱之灾比起来,即便是发丘印这样的宝物,显然也是不得不割舍的了,只是正南还有个心结需要提前跟曹沝讲个清楚。 正南对曹沝说:我还是算了,一没那份闲心、二没那个能力,算下来还是您德高望重且足以堪此大任,不过有句丑话要先说在头里,那就是我们转移的只是发丘印的持有权而并非其所有权——也就是说不管它在谁的手上,持有者都还要尽力找寻它主人,也就是于光于荣兄弟的后人,一旦找到,必须立刻无条件地归还…… 算起来现在发丘印的归属与正南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当初在天葬椁里,与“独眼”于光达成协议的,偏巧是被于世达附了身的绿水,这无疑将他也推到了一个较为尴尬的位置上——一方面,维护信誉总是他首要考虑的问题,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朋友的;另一方面,纵使于世达工于心计地布局拉他下水,但在最后却仍旧牺牲自己救他逃出了流宫,无论对方当时出于什么目的,救命之恩总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正南一直致力于在这其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却发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摆在他面前的若干条选择,不仅南辕北辙得毫无交点,更是彼此势同水火不能共存,在其中选择一个就意味着必然要抛弃另一个,细想下来着实让人困扰。他能做的也就仅仅是尽力维护自己的底线,然后再在这上面加以周旋,借此谋求到相对完满的结局而已。 曹沝似乎只听到了正南的应允,而对他的提醒置若罔闻一般,立刻在脸上堆满了假笑,随手抄起手机来开始联系他那号称本事通天的朋友来。没过几分钟,便拍着胸脯告诉正南说他已经全部搞掂,只待明天给绿水做出一个不具备行为能力的证明,她就可以免于被提起公诉了…… “叔父我做事一向是人情归人情、账目要分明,两者从不混为一谈——”曹沝面露得意之色说,“刚才你也听到我那个朋友一下子就应承了下来,虽然闭口不提酬劳问题,不过我还是要转给他十万美金以表感谢——这毕竟是个财可通神的世界,如果你给他钱他却不收的话,说不定反而表示他并不具备帮你办妥事情的能力,正像你们大陆人喜欢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样,用美佬的话就是‘bussinessisbussiness’……” 正南不得不承认曹沝的话没错,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商品世界中,交换是每个人几乎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在商言商这句话或许不仅在商场上是条真理,还可以推而广之地运用在官场、战场、情场甚至日常生活当中的每个领域、每个环节,成为规范人们行为的一种另类规则。只不过有些人尊重规则,力争在规则内行事;有些人则游走于规则内外,左右逢源之时还不忘对前者付之一笑罢了…… 正南总还是更加认同前者的观念,于是对曹沝说: “您先前答应我的钱暂时无需支付,那十万美金都记在我的账上——之前说好了这事有什么开销都由我来承担,如果不够的话就在那五十万人民币里扣减,再不够就直接跟我要好了……” 见曹沝还想申辩,正南立刻补充了句:“bussinessisbussiness”…… 曹沝也不再坚持,只说了些这事交给他来办,肯定没有问题之类的话,并且在末尾还不忘提醒正南,尽快将发丘印从绿水的手上拿来。 正南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之前警局的所见所闻以及和曹沝交涉的结果告诉了青山。青山听闻jiejie有了下落,却被羁押在警局里,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了。至于正南所说的要将发丘印交给曹沝,借此换取绿水的自由这个点子,青山倒觉得完全可行——反正正南已经跟曹沝明言发丘印只是交由他暂时保管,就不信等找到于光于荣的后代后,他还敢赖着不还…… 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几句,一阵困倦袭来正南便睡去了。 这一夜怪梦不断,一会儿是浑身臃肿的于世达尖声质问他为何言而无信;一会儿是满面阴沉的王贵忽从背后拿出根铁棒直朝他的脑袋砸来;到最后“独眼”于光凑到了他的近前,一把扯下自己的眼罩,露出了个黑漆漆的洞,无数蝇蛆在上面不停地爬进爬出…… 正南一下子从床上惊醒过来,胸口不住的起伏着,过了好半天才发现不过是做了场梦而已,满是疲惫地抹了把脸。 厚重的窗帘也没能阻挡住阳光从缝隙中渗透进来,可见时间已经不早了,青山不在他的床位上,大概是看他太过劳累而没有叫醒他吧。正南一个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这才将梦境中的恐怖画面,彻底地从脑中清扫了出去,不觉轻舒了口气,拿起牙膏准备洗漱。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青山端着早点走了进来,看到正南已经起来,这才告诉他说,绿水早上已经被那个朱洛夫斯基送回来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曹沝的门路如此强硬,还是让正南不得不为之感叹,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出了十万美金,即便是让朱洛夫的顶头上司亲自送绿水回来也不为过——有钱的感觉真好,只是他还没见到自己应得的那五十万人民币的时候,就已经将其花的所剩无几,看来想要再次享受这种贵宾级的待遇,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正南一边咕哝着刷牙,一边问青山绿水现在何处? 青山告诉他说绿水刚回来的时候状态很差,大概是在警局的这几天根本没有睡觉的缘故,被曹小姐接去她的房间休息了,眼看着已经过了中午,我还琢磨着要不要去叫她吃午饭呢! 正南将牙膏泡沫一下子吐了出来,问青山现在真的已经过了正午?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忙不迭地换了件衬衣,一路朝曹沝的房间奔去,同时心想自己许是太过劳累了,这才会一下子迷糊了这么长时间。自打从贝加尔湖回到赤塔后,甚至都没有睡上个囫囵觉,即使身体一动不动,脑袋里却百转千回地萦绕着诸多难以解开的困扰,让他颇感食不甘味、卧不安席的痛苦…… 三间标间相邻,正南只从Shining和绿水紧闭的房门前越过,立刻就迈进了曹沝独自住的那个房间,看到曹沝正在床和写字台间的空地上来回地踱着步,疑惑和愤怒的表情挂满了满脸,见他进来骤然在笔记本电脑上一拍道: “我们被骗了,彻彻底底地上当了……” 正南如此匆忙地跑到曹沝的房间,本是想问他是否收到了关于王贵身份的回复,但此时不需对方讲,他也可以猜到调的查结果了。他示意曹沝先别着急,不妨先坐下听他臆断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看究竟是否准确。 见曹沝终于不情愿地将他的屁股挨在了椅子上,正南略微思考了一下后说: “王贵这个人既然身为北大考古系的讲师,以及国家考古队的名誉队员,肯定对任何古墓都怀有极其强烈的兴趣,平日里也少不了去潘家园、琉璃厂这些地方淘换古董,或许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我们北海之行的计划,依我看十有八九是从大金牙那里探听到的风声——无论如何,他这样一个自感生不逢时的人,忽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既然不能以专家的身份,参与到国家考古队的工作当中,何不做一回盗墓贼来让自己得偿所愿——始终让我不解的是,王贵如何从潘家园这条线上找到您的?我猜想大概是跟踪我摸到了您的家门,等我自北京出发北上后他这才装模作样的登门拜访,声称自己是经由我的引荐入伙的,后面发生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正南一边分析一边心想,王贵的招式不能不说是非常高明,因为它刚好巧妙地利用了他和曹沝双方交流上的一个盲点,相对于食古不化的学院派专家来说,他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另类了。只是不知道曹沝调查的结果中,是否能够显示其究竟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以至于推动他铤而走险、义无反顾地加入到了他们盗墓者的行列,并且最终搭上了性命呢?难道仅是对探访古墓的渴求,没有在现实工作中得到满足? 曹沝兀自拍了几下巴掌,这才对正南说:你要是早这样给我分析,那我肯定不会去找人调查王贵的底细了——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是那样做了…… 曹沝把电脑的屏幕转到了正南的面前,示意他看下收到的回复邮件。 正南心下奇怪,琢磨着如此符合情理的分析,难不成还是在哪里出错了?视线在屏幕上一行行扫过后,非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越发疑惑起来,只听曹沝在一边说了句: “没错的啦,上面的意思明确无误的表明:王贵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听到曹沝这样说正南不禁有几分可笑的感觉——那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天的王贵,怎么可能是不存在的?即便有如邮件上所说的那样,那也只能说明或许王贵只是伪造了“王贵”这个身份,而他本人无论是“赵贵”、“李贵”抑或是“孙贵”,至少都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人吧? 是吗? 正南又仔细浏览了一遍邮件,却仍旧没有从中找到确实的答案出来。 邮件的回复者向曹沝报告称,他在这一天的时间内,对所有他们已知的王贵的信息进行了调查,结果从三个方面反馈回来的结果,都无一例外地显示出,王贵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首先,北大所有在职教授、副教授和讲师中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做王贵,考古系甚至从来不曾出现过与王贵相貌或者年龄相吻合的任教教师;其次,国家考古队所有在编、离职甚至退休的队员中,也没有一个叫做王贵的;最后,他之前使用的出国护照也系伪造,并且公安部数据库中所有“王贵”的条目中,更是没有一条完全符合他的体貌特征…… 正南总觉得这有些不合常理,如果王贵的所有身份都是伪造出来的话,那也着实需要花上些功夫才能做到。别的不说,单是假护照至少也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做好,但他们自从确定了北海的行程,到开拔出发之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五天的空当,除非王贵是在那之前就一直用这个假的身份招摇撞骗,所有证件原本就一应俱全才有可能…… 然而紧接下来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王贵如果不是大学讲师以及考古队员的话,那他究竟是何身份?为何又会对他们摸金倒斗的计划趋之若鹜,以至于不惜大费周折千方百计地加入其中呢? 正南忽然想到什么:这个世界上又会有谁比盗墓贼,更加喜欢探寻盗墓贼的勾当呢——自己竟然对这么简单的答案视而不见,简直是笨的可以了。 如果王贵也是一个盗墓贼出身,这样的话一切谜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当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正南他们的计划时,便利用自己早就做好的伪装身份混进了队伍中,至于目的么,无外乎是想借助正南和曹沝手上已经拿到的三把蒙古短刀,跟着他们找到令所有盗墓贼都心向往之的北海流宫,进而再找机会将发丘印这件宝物据为己有。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任他本事再大,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却还是在进入到古墓前意外地栽了跟头,与于世达和司徒方一起葬身在了流海当中…… 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当初王贵见司徒方偷听到了于世达和于荣的谈话后,为何会做出将他打晕的举动了——之前正南还觉得仅仅用王贵想借此成名来解释还有些牵强,但他若是目标直指发丘印而来则另当别论了,难怪当时他会说不会让别人阻止这次倒斗行动,原来在他心中早就把战利品记在了自己的名下。 竟正南这么一分析,曹沝的暴怒略微平复了一点,不过仍旧有些愤愤然地说: “依我看这事跟潘家园那个姓金的衰仔脱不了干系,他不是认识那个叫胡什么的摸金校尉吗,说不定这个所谓的王贵就是他们的同党……” 正南点点头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仔细想想也只有大金牙知道我得了这蒙古短刀,幸好当时那两个摸金校尉当时并不在北京,不然若被他们横插一杠的话,咱们可就要头痛了…… 曹沝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就是两个摸金校尉而已,这次发丘印到了你我手上,那我们不也成了发丘中郎将了,比他们还要大上一级呢。以后你那个什么古董店也别开了,跟着叔父我去香港吃香喝辣,三五年间随便倒个大斗,一辈子都享受不尽…… 正南没有回答,沝不知诚心与否的邀请真让他有些动心了——这次北海之行前,他还信心满满地认为,倒斗不过就是全凭一股子狠劲,更何况自己还兼具着聪明的头脑,完全不用惧怕任何危险。然而几天的行程走下来,除了结果还算让他满意外,整个过程就好比是将他置于噼啪作响的油锅上,备受煎熬不说,还有好几次面对命悬一线的危险,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凭借还算不坏的运气化解掉的。看来如果以后还想在这行内发展,就要不得不选择像是曹沝一样的人作为靠山才行,正所谓的大树之下好乘凉是也,只不过正南一向自视清高,让他做出这种依附他人的事简直难如登天,更何况他对曹沝的某些行径颇为厌烦,此时以合作伙伴的身份相处尚且会不时爆发矛盾,如果换成了老板与雇员的关系,还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呢! 两个人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是Shining和绿水的房间——正南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门是敞开的,青山堵在房间的过道里,使得正南和随后赶到的曹沝的视线受阻,一时之间还无法看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青山下压着手臂,不停地对里面喊着“冷静”…… 正南一把扳开青山的身体,这才将里面的情形尽收入眼底,不禁叫苦不迭起来——头发蓬乱的绿水站在Shining的身后,一只手臂从后面绕到胸前扼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中拿着把水果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正南赶紧让曹沝把房门关上,以免招惹更多的麻烦,然后慢慢走上前去,对绿水说这是干嘛,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快把刀放下! 绿水的长发之前一直散乱着遮挡住了她的脸,见正南越走越近忽地一下抬起头来,自几缕头发内立刻现出了两只血红色的眼睛,直把正南吓得一下子站立在原地,不再敢靠近。 鬼附身? 正南试探着问:绿水,是你吗? 绿水未作回答,反而将手中的水果刀一拧,Shining的脖子上便就有血滴渗了出来,疼的她立时挤出了眼泪,却又不敢吱声,只能徒劳无助地望着正南,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曹沝见状作势就要冲上去解救他的孙女,却被正南拦了下来。正南低声告诉他和青山先不要轻举妄动,附在绿水身体内的鬼魂不知是何来历,如果贸然激怒他的话,恐怕会伤及到Shining,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力跟他周旋,看看这鬼魂到底有何企图再说。 正南心下疑惑——这次北海之行虽然着实见了不少鬼魂,但大抵上都已经在天葬椁内魂飞魄散了,怎么此时竟会又忽然冒出一个来?难道这鬼是他们自流宫中沾染的阴气,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这里?或者,先前绿水拿走发丘印的时候,就已经被他附在身上? 如今,绿水既然已经从警局中出来,鬼魂却并没有借助她的身体逃离这间酒店,反而一直等到现在才突然发难地挟持了Shining,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做法或许表示他有话要说,并且跟那枚宝印有关吧。 对,发丘印——绿水虽然因为“无行为能力”的鉴定而被暂时保释了出来,但之前在她身上搜出的所有器物还在警局当中暂时无法领回,其中应该就包括发丘印在内。如果这个鬼魂对他们有所求的话,那不出意外一定与发丘印大有关系了,只是这个具有驱鬼辟邪功用的宝物,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克星,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鬼魂冒这么大的风险?而现在鬼魂不言不语,与他们这样一直僵持着又是什么意思? 正南忽然觉得这是对方在对他们进行的一场测试,或许唯有猜出他的真实身份,他们才被认为具有资格与他继续交谈下去,如若不然,则会像刚才正南的那句问话被判定非正确的问题一样,进而造成水果刀在Shining身上的那处创伤了…… 说的容易,这已经是第三次有鬼魂附在绿水的身上了,天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图瓦人也曾说过,当年流宫在被营造的时候做过不少牺牲,其中官阶最高的叫什么四将九尉,九个rou骨僵尸倒是被他们消灭干净了,谁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冤魂,若是当中随便跑出一个,难不成还要他重回天葬椁去一个个核对人数不成? 话虽如此,但正南也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如果鬼魂真的要自己猜测他的身份的话,那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姑且一试,在已知的鬼魂中缩小范围、逐一排查: rou骨僵尸:本就是有魄无魂的行尸走rou,排除; “独眼”于光:在救出曹沝的时候已经舍身殒命,再说是他将发丘印交给了绿水,没有道理又来索取,排除; 于世达、司徒方、王贵:三人齐力才将正南送回水面,应该也如于光一样已经魂飞魄散了才对,排除; 等等,正南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是自己遗漏的吧——于世达、司徒方和王贵三个人的情况应该不尽相同,他们当中截至目前为止还有一具尸体没有找到,这种情况的出现该不会都只是巧合吧? “你是——王贵?”正南壮着胆子问道。 绿水的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就如同老式电影中带有雪花和干扰的画面一样,她的身体随着亮光一闪,转眼间就幻化成了王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