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赤塔州安顿下来后,正南将于世达和司徒方的死讯报告给了当地政府,并且向他们申请由专业人员在贝加尔湖东侧搜寻“还在失踪当中”的王贵——当然他只说他们是因为来这里旅游而遭遇了意外,对于在古墓当中的遭遇则是闭口不谈。 几天下来对王贵尸体的搜寻工作毫无音讯,这越发令正南不安起来。本来李云海已经死在了天葬椁内,没办法再将她的尸体找回,偏偏此时王贵又不见了踪影,如果不能像司徒方那样将其火化并带回国的话,那可怎么向他的家人交代? 正南一想到这里就头痛,这次行动可谓是损兵折将,即便发丘印到手,细算下来仍旧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从青山那里打听了一番,得知李云海是孤身一人住在满洲里的,自从特种部队里退役后就靠着摆摆地摊过活,私底下也偶尔干枪械走私的买卖——这样一个人忽然失踪,或许对旁人来说丝毫不会引起注意,但即便如此,正南仍旧觉得李云海是以自己的死换取了他人的活命,因而为了无法对他的家人进行一些金钱上的补偿而暗自懊恼。 于世达的死是另一件让正南无从着手处置的事情——他和青山、绿水之间原本就是密友,直接谈及补偿的话肯定会伤及彼此之间的感情,更何况这其间还夹杂着发丘印这档子暂时没有结论的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仅仅是不厌其烦的安慰青山节哀顺变,至于其它只能等回国后再做安排。 相比较而言,正南反倒并不担心王贵和司徒方的后事的料理问题,因为毕竟这两个人都是曹沝招募而来,他从未参与他们之间或是感情或是金钱上的往来,更何况曹沝在倒斗界里摸爬滚蛋了多年,应该对应对这样的事颇多经验,所以正南琢磨着当下要帮曹沝做的,仅是想方设法找到王贵的尸体,在他看来这对死者和生者应该都应该算是道义层面上的底线吧…… 因此正南在跟曹沝讨论王贵的后事该如何安排时,听到对方竟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禁大为光火起来,心想也不知道港农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竟然使出如此低劣的招数——队伍中谁不知道王贵是他带来的帮手,这点是能凭抵赖就蒙混过关的吗? 然而曹沝也表现出了跟他一样的疑惑,只说: “世侄你怎么忘了,当初可是你让王贵入伙的,我当时看他是北大考古系的讲师,还有个国家考古队的名誉头衔,琢磨着你竟然还有如此门道,竟能请得动这么厉害的帮手呢!” 正南被曹沝搞得头都大了,迫不得已把Shining拉了过来,当着她的面问曹沝道: “当初我们在满洲里会合的时候,是不是你带着司徒方和王贵一起来的?” “系啊!” “那怎么能说是我让王贵入伙的呢?” “南哥你怎么忘了——”还没等曹沝回答,Shining反而率先说道,“当初我们在北京商量好行程后,你就先行上路了,隔天王大哥来找爷爷,说是经你引荐入伙的,要跟着我们同行。我记得当时爷爷很不高兴,还说你私下里招人入队,却不先知会一声,也就看在是故人儿子的面子上,要是别人的话肯定不会答应的——等到司徒方从美国来到北京后,我们四个人这才一起启程去满洲里与你会合,总而言之,王大哥确定无疑是你召入队中的啊……” 这番话如果出自曹沝之口,正南一定当它是并不高明的推托之词,然而换作Shining则大不一样了——她非但从未在自己面前有过撒谎的经历,这次更没理由仅为帮他爷爷推卸责任,编造出这么一串子虚乌有的故事出来。 然而正南有分明知道自己还没有老到如此健忘的程度,竟然会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他在满洲里与王贵见面之前,根本就与他素不相识,甚至连什么北大讲师、国家考古队这些名号,都是从曹沝那里道听途说而来,这推荐入伙的说法又是从何而来的? 正南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将这件事反反复复的琢磨了好几遍,最终得出了一个不是结论的结论:既然自己确信没有做过这事,而曹沝他们又没有撒谎的话,那问题就一定出在王贵的身上——他借着正南推荐的名义找到曹沝,进而又在他面前伪装成曹沝的人而出现在人前。 原本面对挑选谁入伙这样的事情时应该慎之又慎,可双方都碍于对方的面子而从未对王贵的来历加以怀疑,说起来也算十分可笑了。正南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曹沝,并说事已至此也不用过分担心,王贵虽然一直以来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也不过就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愤青而已,费尽周折做了这么多事,竟然最后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要是让他的同行知道,肯定也会笑掉大牙了…… 曹沝却并不肯善罢甘休,只说:这怎么能行?谁知道这衰仔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曹沝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给他在国内的某位朋友发了封邮件。 正南在身后瞄了一眼,看到邮件的大意,是让对方查一下王贵的确切身份后尽快回复云云,心中不免觉得曹沝太过谨小慎微,如今人都死了,即便真查出什么也未免有亡羊补牢之嫌,实在是于事无补而又毫无必要…… 说话间正南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在枕头底下将其摸了出来,自他从北京出发至今一共只接过三两个电话,并且都是小妹为就店里经营方面的事情向他做汇报才打来的,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她呢! 按了通话键后听筒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掺杂着不少俄语的尾音。正南忽然想到昨天自己是把这个号码留在了赤塔州警局里,难道是王贵的尸体被他们找到了? 正南撂下电话后跟曹沝说他要出去一下,见对方只是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刷新着邮件,就知道他现在关心的只是王贵究竟从何而来,而不是他的尸体所在何处了,既是如此索性也不再细说,拾起件外套走出了宾馆的房门…… 几个人在赤塔州的这间三星级酒店住下后,曹沝立刻跑去车店里买了辆俄产的越野车,虽然外观不比先前的凌志漂亮,但性能却一如俄国卡车般动力强劲,不过赤塔州警局只与酒店间隔了两条街而已,所以正南并不驾车而只是步行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他对着门口的守卫比划了半天,这才让对方知道自己要找是谁,根据门卫指引正南走进警局大楼,上到二层再右转到底,这才看到那个叫朱洛夫斯基的华裔警员在门口踱着步,看样子是等他等得心急了。 正南上前与朱洛夫斯基握了握手,心下却想让他来不过就是认尸而已,何必如此着急?如果不是曹沝那个港农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鬼才喜欢来干这种事情呢…… 朱洛夫斯基虽是华裔,却在祖上几代就自中国内地迁居至此,之所以会说几句蹩脚的汉语,还是为了处理当地涉及到中国人的纠纷而特意去学的。为了表示对同胞的亲近,每次与正南的会面都让他以他的中文名字“朱洛夫”相称,不过这反而让正南有种驴唇马嘴的感觉,相比之下他倒更喜欢“朱探员”这个称谓…… “那么,朱探员,我们这就去停尸房认尸吗?” 住洛夫斯基听正南这样问立刻摇摇头道: “认尸?认什么尸体?你说跟你们同来的那个王贵吗,还没获他的消息——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你不只是报了失踪案吗?” 正南暗骂了自己一句——刚才的信口一说,差点将自己知道王贵已死的信息透露出去,好在他和朱洛夫毕竟还存在语言上的障碍,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他南便佯装做惊奇地说:没死吗?太好了——哎,你知道另外两个跟他同行的伙伴都死了,虽然还心存幻想,但我们私下里却都认为他生还的可能不大了…… 朱洛夫斯基重申了一次,现在并未得到有关王贵的任何消息,并说他们俄国警察一定会倾尽全力寻找之类的官话,这才转入正题道: “这次麻烦您跑一趟是要确认另外一件事的——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说着把身侧的门推开了条缝,示意正南站过来朝向里面望去。 正南这才知道这门后的房间原来是个不大的审讯室,正当中摆了张木桌,前后各一张折叠椅,靠近墙壁的那张椅子上坐着个形容憔悴的女孩,半睁着隐匿在熊猫般眼袋中的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绿水?你怎么在这里?” 正南透过门缝朝审讯室里面望去,只看到绿水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并且不住地打着瞌睡,不由得大喊了一声。 绿水见到他却仍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就好像偷了发丘印开走凌志车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一样,非但没有表现出丁点羞愧之情,反而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处之泰然…… 朱洛夫斯基把门重新关上,问正南是否认识里面的人? 正南说:当然,她也是我们同来的朋友,前两天——独自一个人回国去了,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朱洛夫斯基点点头道:我们也在海关出入境管理局查到她是和你们一起入境的,但依照程序还是需要您来现场指认——这位于绿水小姐涉嫌企图非法越境,驾车冲击边境检查站等多项罪名,这几天我们就会对她提起公诉,您和您的其他几位朋友需要暂时留在赤塔,作为证人随时听候警方和法院的传唤…… 正南也算反应够快,立刻追问道:非法越境是她不对,可一般国际上的处置办法都是遣送回国,怎么非要闹到上法庭的地步呢? 朱洛夫耸了耸肩颇显无奈的说:如果仅是企图非法越境也就算了,可于小姐还在驾车冲击边检站时,撞伤了两名海关工作人员,同时损毁了不少公共财产,另外在被捕后与审讯她的探员发生过争执,并且多次意图袭警…… 正南听得头都大了,心想一向沉稳懂事的绿水,怎么会闯出这么多的祸事来?这下可好,王贵的尸体还没找到不说,大家又被困在这里不能回国去,怎么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碰到了一起了? 正南问朱洛夫道:如果对绿水的指控都成立的话,她会不会有牢狱之灾啊? 朱洛夫摇摇头道:我们的工作只是限于侦办案件,量刑的事是由司法机构来负责的,如果我对您说的太多的话就有干涉司法公正之嫌了。不过看在大家都是同胞的份上,还是可以稍微给您透露一些——依照我多年办案的经验,如果于小姐所涉及的所有罪名最后都成立的话,那她将要不得不面对五到十年的监禁,并且不得保释的…… 正南倒吸了口凉气,绝望的重复道:五到十年? 朱洛夫又不合时宜地补充了句:不得保释! 看到正南一副绝望的神情,朱洛夫赶紧话锋一转道:当然,我说的情况是在所有罪名成立的前提下,数罪并罚自然会比较严重,不过某些罪名比如——呃——损毁公共财产这项,如果你们能在开庭之前赔付所有损失的话,量刑就可能会略微降低半年到一年…… 正南简直要被朱洛夫气死了,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么一大通。就仅仅摘出个最轻的罪名——谁不知道赔了钱可以免罪?问题是这也不足以让绿水平安无事啊,说来说去到底还有些什么其它办法呢? 见朱洛夫最后表示出了无能为力,正南只好问他可不可以让他见一见绿水? 面对正南还算合理的要求,朱洛夫却立刻出言拒绝了:明天我们将安排专家对于小姐的精神状态进行鉴定,以此作为法庭判别她是否具备行为能力的重要依据,所以在那之前应公诉人的提请,她不能见任何人! 朱洛夫的不近人情并没有让正南心灰意冷,他反而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随便与朱洛夫应付了几句后匆匆告别,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了酒店。看到曹沝还如他离开时的姿势等在电脑前,正南不禁想他未免也过于焦急了,即便对方本事通天也需要时间去调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答复呢?不过正南这次没有出言讥讽,因为他可是带着请求而来。 “叔叔——那个,您之前说过您认识中国驻俄大使馆的武官是吧?” 曹沝头也没抬地回到道:这个当然的啦,不然我们的出入境签证怎么会办得那么顺利?你叔父我这几年也算是在政商两界小有名气,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给上三分薄面的…… 正南闻言大喜,进而又试探着问道:我有件棘手的事情,要是托您找那个朋友帮忙解决一下的话,会不会太麻烦啊? 曹沝依旧用一副不显山露水的语气道:有多棘手啊?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咳,在俄国边境开车撞伤了海关的工作人员,还在警局里——反正据他们所说是意图袭警——总而言之吧,明天就要做精神鉴定了,您看,能不能托您的朋友帮着疏通一下,多少钱我们认赔,只要不用坐牢就可以了……” 曹沝将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了正南的脸上,用略带戏谑的口吻说:你的那位朋友该不会碰巧姓于名绿水吧? 正南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如果要找曹沝帮忙的话,怎么可能不让他知道出事的是谁呢,不过曹沝这么快就自行猜到了绿水倒还是让他吃惊不小,赶紧赔了个笑脸道: “叔叔真是料事如神,堪比半仙啊!” “你个衰仔少拍马屁——”曹沝站起身,从背包里摸出个东西扔在床上,“看看这是什么?” 正南拾起来一看原来是绿水的护照,这才想起所有人的护照都是经由Shining保管的,与曹沝携带来的现金放在一个背包里。之前在乌斯季巴尔古津镇,曹沝下车去便利店购物的时候,顺手将这个背包拿在手中,而绿水绝尘而去,肯定没有想到自己的护照并不在车上。难怪它后来会闯出这场“意图非法越境”的大祸——不过话又说回来,曹沝肯定早就料到,即便绿水拿走了发丘印,也不可能畅行无阻地回到国内,这才会一直以来都表现的胸有成竹一般,不愧是一只闯荡江湖多年的老狐狸啊! 与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周旋总让正南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不过为了将绿水解救出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么叔叔,您是肯帮着忙了——您放心,人情上的花销全部算在我的头上,不会让您破费一分钱的……” 曹沝重又坐回到椅子上,现出一脸的为难之色: “这件事嘛倒不是不可以帮忙,但南仔你也清楚,我和于氏姐弟之间存有不小的隔阂,如果好心办事,却反而招来无妄之灾的话,这种买卖我可不会做,你我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撇开叔侄关系不说的话,你应该也能理解我的立场吧?” 经曹沝这么一说,正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非要当成生意场上的交易,那正南现在最起码有了曹沝想要交换的筹码了。他立刻告诉曹沝说青山的事情我会代他全权处理,以后在你们之间肯定不会再出现任何不快的事情,退一步讲,等大家平安回到国内后,你们完全可以天各一方永不来往,我做保人,您总该放心了吧? 曹沝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不过随即遮掩了过去,转而故作愤愤地说: “依你说是我怕了青山不成?要说起来,你叔父我也算是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角色,只不过顾及到你们之间的友情而不愿发作罢了,既然现在你这么说,我也答应,不再对过去发生时的事追究什么了,不过我和他的合作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正南暗笑了一下,心想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够把对别人的畏惧说成是自己大度的人,恐怕也只有曹沝才有这样的本事了,不过这次就权当卖他个面子暂不戳穿,反正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有数就好了。 “那么,您什么时候联系大使馆呢?” “不忙,这只是举手投足的小事罢了,一个电话就可以搞掂……”正南琢磨着曹沝还想耍什么花招,只听到他继续说道,“只是还有件事我要跟世侄你商量一下——你看这于氏姐弟虽然朴实,脑袋却不很灵光,遇事少有智谋,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容易感情用事、惹是生非。咱们这次北海之行也算是拼上了性命才将那个宝贝弄到手的,可我总觉得放在他们姐弟那里多有不妥,不如你再跟他们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换个更加负责的人来保存,这样做一来减轻了他们的负担,二来也算是给宝物加了重保险,毕竟安全感是要依附于强大的实力才能存在的。当然,究竟应该放在谁的手上,可以等到所有人都聚齐了再作商议,我本人就推荐由你来担此重任——至于结果如何,还看你再跟他们姐弟俩怎么交涉,为了避嫌,我就暂不参与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