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原本并不想把他对于世达的怀疑讲给青山,毕竟他们之间存在着叔侄关系,正所谓疏不间亲,更何况这些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足够支撑的证据在手,说不定会引起青山的反感,对现时这种情形必然没有丝毫好处。 然而正南怀着惴惴的心情时,听到的却是青山满不在乎的回答:三叔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怕我们没有经验,想帮衬一下嘛。他老人家久经风浪,原本已经退隐了江湖,活得自得其乐,现在却要为了我们东奔西跑,那么大的岁数了还与僵尸搏斗,想来我这个做小辈的都感到对不住他,只盼着后面一切顺利,最不济也能空手而归,总好过死在这里,我倒无所谓,万一连累了他老人家,我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偿还了…… 青山的意思明白无误,正南也就不再多说——两个人是多年的朋友,志趣相投,有些时候很有点心有灵犀的感觉,青山这样说无疑是想向他传递一个意思,其实他也觉察出了于世达的异样,只不过考虑到亲情的关系,不管他究竟对他们隐瞒了什么,青山都希望正南能够看在他的面子上,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至于危及到他人的性命,以及不违背他们此行的初衷就可以了。 正南对此并无异议,只是他心中却禁不住翻腾起来,觉得这次北海之行实在是出师草率,对可能遭遇到的困难估计不足尚且不说,单是队伍的组建这个问题,在现在看来就存在着不小的问题:两个老人中曹沝唯利是图,处处惹祸,于世达倒是老持稳重,却又给人以城府极深的感觉,两个人就如同笑面虎和冷面狼一样,着实令人无法揣摩。 更何况刚才在平台之上,众人从弱水中爬上岸的时候,曹沝曾特意把正南叫到一边,告诉他说于世达身体上的黑斑非常奇怪,有些像刚死的人才会有的尸斑。曹沝的话历来都被正南大打折扣,然而他分明想起,之前在漩涡中遇到过的司徒方,曾告诉他于世达已死的消息,虽然事后他才得知真正死了的是司徒方自己,但如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难免会让正南重又怀疑起来。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如果让所有人都知道的话难免会令军心不稳,产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曾特别嘱咐过曹沝,暂时不要对别人讲,留待后面他会细心观察随机应变。 刚才正南差点忍不住要将这件事告诉青山,这件事事关重大,却要他独自面对,虽然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就权当是一次对自己的考验吧。 两个人再次绕着岩画转了两圈,对这个墓xue存在的前因后果又做出了几种猜测,始终没有额外的突破。正在他们想回到众人跟前时,隐约感到在岩画所在的凹槽里,似乎产生了什么变化。正南立刻把狼眼手电照向其中一个凹槽,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自中心部位凭空冒出一个方形小石块来,随即自石块的前后左右不断翻转出别的石块,很快连成一片,进而平面转为立体,石块与石块之间契合拼接终于完成后,凹槽便被新出现的石棺覆盖住了。 九个凹槽九口石棺,平台上装殓rou骨僵尸的石棺,回复到了它们本来的位置上,只不过里面九具尸体已经不复存在,依照岩画的记载,它们生前可是王宝宝精心挑选出来的武士,或许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杀死并做成了rou骨僵尸,用以准守卫玉玺,杀死一切胆敢闯入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它们存在开始,这是否是它们执行过的唯一一次任务,亦或是先前还有不少旁人为其所害? 正南和青山此时无暇思考这些问题,他们敏感地觉察到,既然rou骨僵尸的石棺回到了原位,是不是代表着九边石棺也会同样如此呢?他们迅速奔回到了众人所在的水潭边缘,俯身趴在地上,探出半个身子侧耳倾听,发觉水潭周围确有水流之声,进而声音越来越大,以致很快用rou眼都可以看出,水面正在急速下降了。 这个水潭呈九边形,形状和大小刚好与头顶的坑洞入口相同。此时里面的水逐渐排干,竟然慢慢显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九边石棺出来。 众人看得仔细,发现石棺并非静止不动,也不像其它石棺那样骤然出现,反而是被水潭底部逐渐托起,很快潭底就上升到了与众人脚下相同的高度,刚才还深不见底的水潭也就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九边形的石片,不知由什么动力作用下继续向上升起,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要和上面的缺口重新契合在一起,再次形成一个完整的平台,而石棺也将回复到它初始的位置上…… 正南做了一番权衡,这才下令让所有人尽快爬到石片上去——与石棺一起回到平台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待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下,与空无一物的僵尸石棺为伍显然更不明智。更重要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九边石棺干系重大,即便它并没有装殓王宝宝的尸体,但玉玺应该就藏在其间,如果还能顺便发现些别的值钱的东西,众人也就算是不虚此行了。 石片终于托着石棺和众人重新回到了平台之上,四周寂静如初,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样的环境在历经凶险的人们看来如此祥和,直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曹沝可不敢乱来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把那把兵工铲又找了回来,交到正南的手上,看意思好像是说这下所有的行动全都归他只会——当然也包括出事后应该承担的责任一并在内。 正南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曹沝这次是让他来撬棺材?纵使所有的rou骨僵尸已经被消灭,他也不敢像曹沝那样胡作乱为,天知道下次还会冒出什么更狠的角色,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话虽如此,正南心底还是很想打开石棺一探究竟,他拄着兵工铲蹲下身去,再一次研究起那颗镶嵌在石棺头部的缅甸翡翠来,正在这时,他周围的人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转身去看时只见一个黑影朝他们跑了过来,正南吃惊不小,赶紧将工兵铲在地上一撑,就想借势站起来,哪知道黑影速度奇快,并且是径直冲他而来,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一挥它那尖利得闪着寒光的爪子,就在正南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既深又长的口子出来,随即从他的头顶翻身越过,稳稳地落在了石棺上,轻巧而又从容地转过身来。 穿云甲——之前在旋梯上袭击过他们的那只穿云甲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正南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此时被穿云甲所袭击。这个畜生是在贝尔湖畔建造精灵鬼屋的主人饲养的,以同样凶猛的三腿蟾蜍为食,挖掘盗洞速度奇快,却没想到这般难缠。印象中曹沝已经将他口袋里的三腿蟾蜍rou扔掉了啊,怎么还会把这鬼东西招惹过来呢? 正南来不及细想,他注意到已经占了便宜的穿云甲似乎并没有就此停手的意思,两只眼睛里冒着红光,嘴角一咧露出两颗锋利的犬齿,瞬间而动,又朝他一跃袭来。 正南不禁怒火中烧,心想这畜生真是欺人太甚,趁自己没注意偷袭得手也就算了,竟然把他当成软柿子还想再捏一次,殊不知自己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发起火来才不管他妈什么穿山甲还是穿云甲。他信手抬起工兵铲,双手握紧,迎着穿云甲的来向发狠一挥…… 穿云甲被打了个正着,硬生生的由来向被拍得折返了回去,落在石棺后面的平台上,连滚了好几圈最后才终于停了下来,筋骨扭曲在一起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断气了。 正南这一挥可谓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拍掉穿云甲后,兵工铲还由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前进着,最终石棺相碰发出“当”的一声巨响,直震得正南虎口发麻,满目金星……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众人足足花了几秒的时间才从错愕中缓过劲来。曹沝首先想到的是低头去看石棺,紧接着牢sao道: “南仔你有乜搞错的啦,先前不让我碰,现在却又将它打碎了,你是不是跟钞票有仇啊——你看看,哎呀,这不是缅甸翡翠嘛,这么大块缅甸翡翠可是很值钱的,我求下你啦,不如再费力多拍几下,把这些碎片拍成粉末,也好让我眼不见心不烦的啦……” 正南也不免大吃一惊,低头去看时才发现,刚才那一挥实在是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把石棺上的缅甸翡翠敲得粉碎,碎片犹如玻璃渣一样落在地上,石棺上就只剩下下一个灯罩型的凹槽孤立地存在了…… 正南首先想到的是“危险”一词,警觉的望向四周,过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回身拾起几片缅甸翡翠的碎片,心下不免生出些许惭愧——刚才他还对于曹沝的胡作非为而横加干涉,现在却不幸遭了现世报,反被曹沝冷言相向。其实要说起来这也不全是他的过错,谁能想到那该死的穿云甲竟会忽然出现,并且在众人中偏偏冲着自己而来?算起来曹沝对此应该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谁让他先前把三腿蟾蜍的rou藏在口袋里,肯定是这穿云甲实在饥饿难耐,又循着细微的味道来的。 然而正南与曹沝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会在事情发生后推卸责任,这个突发事件究竟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目前还不得而知,当务之急应该是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以免再像刚才那样,受困于忽然出现的rou骨僵尸般的窘境。然而说来容易,现在一行人除了各自身上半湿不干的行头外,就只有一个几乎空空如也的背包以及一把工兵铲了,仅凭这些装备支撑上一天半天的尚且困难,更不要说随时做好迎战强敌的准备。 一向不相信宿命的正南,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自从到了北海后三步一沟五步一坎,细想下来似乎没有哪件事是顺顺当当的。更重要的是身为队伍领导人的他,甚至没能尽到保全队员安全的责任,被区区一个穿云甲搞得狼狈不堪,受了不小的皮rou之苦尚且不说,竟然还捎带着做了件天大的错事出来,实在是自觉有愧。然而现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力补救,如果这次能够侥幸逃出生天,以后可再也不干这吃力也不讨好的勾当…… 正暗自懊恼的时候,正南忽然听见于世达在叫他,抬头去看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围到了远处穿云甲的尸体旁,似乎有了什么发现。 正南心下奇怪,虽然听曹沝介绍过穿云甲在世间极为少见,但也只不过是个被盗墓贼豢的工具而已,哪里值得劳神费力的查看。他走到人群边,学着大家的样子蹲下身去,自头到尾地打量了一番,只看那穿云甲的体型和外貌都与美洲狮类似,不过通体黑色不见一根杂毛,脚掌异常厚大,尖利的趾甲此时隐匿在脚趾之间,虽然不见锋芒,却还是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于世达问正南可从尸体上看出了什么异样? 正南说:这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近距离见到穿云甲,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样的话,那就是从头到脚都很奇怪,毕竟不同于我以往见过的任何动物,但我想这应该不是你所指的异样吧? 于世达说这个自然,不过我听青山说你们在之前就与它有过一次遭遇,难道没看出这只穿云甲前后的变化? 正南想了想后摇摇头。于世达指着穿云甲的眼睛问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吗? 正南刚才被穿云甲袭击的一瞬间,曾与穿云甲有过短暂的对视,那双血红的眼睛在四周灰暗的环境下显得特别扎眼,现在仔细看来才发现是在其上布满了血丝的缘故,然而在旋梯上那次与它的遭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并且当时有李云海等人挡在他的身前,别说是眼睛的颜色,就连它的身形看得也不甚清楚,实在无法据此做出比较了。 于世达“嗯”了一声后说:你没注意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我也不敢十分确定——早些年我对这穿云甲也有些耳闻,从来没听说过它的攻击性如此之强。如果抢夺食物尚在情理之中,这次毫无缘由地袭击你就有些奇怪了。刚才我检查它的尸体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眼睛的怪异之处,因为但凡被鬼附身的人都会有如此特征…… 听到“鬼附身”这个词正南首先想到的是早几年港片里的经典镜头,继而又想到附在自己那块龙尾石上的三个邪魔,虽然其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却是正南脑海里对这三个字为数不多的概念了。然而于世达非要说这穿云甲的眼睛红肿是被鬼附身得结果,是不是有些太牵强附会了呢!或者说这所谓的“鬼”不在他们这些人之间选择一个附身,偏要找个畜生,难不成只为了在别人的脸上留下一道伤痕? 于世达对于正南的质疑不置可否,只说永远不要以人类的行为标准来衡量鬼的所作所为,更何况你现在甚至根本都不知道鬼为何物,先前碰到的僵尸不过都是些不入流小角色罢了,哪比得上穷凶恶鬼那般可怕!要说起这鬼附身的典故,我在三十年前曾有过这样一次经历,不妨现在就跟你们讲讲吧: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每个人都为填饱肚子发愁,说起来这忍受饥饿的滋味可不好受,当时我还住在乡下,一天约了几个同村的好友,趁着夜色摸进大队的菜地里偷萝卜吃。同伴一共有三人,一个叫铁蛋,是我的远房表弟,另一个叫柱子的是铁蛋家的隔壁邻居,还有一个住在村尾,与我们都不大相熟,村里的人都叫他傻强。 当时我们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除了我算是见多识广外,其余三人都在农村土生土长,所以凡事都为我马首是瞻。 要说偷萝卜本是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在看园人觉察不到的情况下溜进去,挑最水灵的先吃个饱,临走再尽可能的顺手前沿就行。傻强胆小,刚随着我们进了园子就浑身发抖,不停地流汗,不是怕被看园人发现的话,恐怕早就拔腿开溜了。 我示意他不要紧张,随手拔了根萝卜递了过去。那天没有月亮,四周漆黑一片,但我却分明注意到了傻强的眼睛通红,像是很多天都没有睡过觉一样,不过也没多想,只当是他因饥饿过度所致…… 柱子和铁蛋对我将傻强带来很是不满,回去时一路上极尽能事地对他报以嘲笑和戏弄。我们在村口分手前,傻强低声跟我说了句谢谢后,就慢慢走进了一间破败得多长满杂草的院子里。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没过多久就听说他还是饿死了,而我也为了混口饭吃远走他乡,待到十多年后才重又回去。 那时老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亲戚,绿水青山这对孤儿几经辗转,终于被我寻到。触景伤情之下,原本就只打算在老宅里住上三五日就走,却没想到在与老邻居闲聊时知晓了个惊人的故事。 故事出自铁蛋的父亲之口,说是我刚走的头几年里村子里就总是闹鬼,被恶鬼缠身以至于最后送掉性命的村民不下十余人,其中就包括了柱子和铁蛋在内。村民们惊恐万状,后来才慢慢发现,这恶鬼跟傻强大有渊源,专找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报复,直到后来才慢慢平息下去。 那邪念我已经着实倒了几个大斗,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听到这里禁不住插嘴说,傻强这个人我认得,当年不就是个矮小干瘦并且十分害羞的愣头小伙子嘛,怎么可能会变成如此凶恶的厉鬼来索命,是不是村民们搞错了啊! 铁蛋爹恨恨地说:哪里是傻强变成的厉鬼啊,分明是他那早死了几年的老娘——当年她一个寡妇费力地把傻强拉扯大了,却没想到先于傻强饿死。人都说傻强之所以后来还能多活了几年,全要仰仗她老娘的鬼魂附在他的身上四处求食,但饱受了那么多冷眼甚至欺辱,最终也没逃过一死,这令她非常恼怒,以至于迁怒于曾经奚落过她们母子的所有人,这才有了后来闹鬼事件。就说我们家铁蛋吧,临死前还在不住地念叨,说是不该带傻强去偷萝卜,更不该在那时候嘲笑他,对了,他还说过当时在菜园里就看出傻强有些不对劲,眼睛红彤彤的,与以往大不一样,可惜当时没多细想,可怜了我那年纪轻轻的铁蛋…… 铁蛋爹说着早已泪流满面,我在一旁听得汗如雨下。经过十几年在外闯荡,早就对神鬼之事不那么惧怕,直到刚才听到铁蛋爹的话才如梦方醒——原来在村子里那场厉鬼风波中,并非是我的运气独好躲过了劫难,只因我一直以来,待傻强还算友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