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慧玄想也不想便在下意识里做出的回答，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而这回答一经做出，他便有些担心，因为在回答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细细思量过便回答了这位前辈的问话，这让慧玄觉得自己未免回答得过于草率。

小心翼翼地看着王道一，担心他会否因此而心生不满，可是他并没有能够从王道一的表情里看到任何的不同，甚至王道一的表情始终都没有变化，都是那样的淡雅从容，或者应该说，是面无表情。

慧玄心中不安，道：“前辈，小僧……”

王道一摇了摇头，道：“如果这世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那就好了。”

慧玄一怔，不解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王道一叹了口气，道：“佛法中的言论，多是立世之言，所谓的超脱彼岸，事实上亦是修佛之人心中的愿望，然而对这个世道而言，言论并不能真的实践于世，而对于很多言论而言，亦正是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才显得难能可贵。”

一句话，不仅将佛法，还有其他许多言论的实质都指了出来，王道一这话说得好吃，可是若换另外一种方式，岂不是在说这些言论都是空谈，离经叛道？

慧玄自然不愿意自己所修佛法被否定，道：“前辈此言差矣，像小僧所习佛法，引人向善，还世间一片清朗，清明安乐有何不是？佛法中所谈及的世界确实很远，可是佛门中许多前辈都在努力不懈，他们尽自己所能将这个世界向那美好的世界引进，而且当世也正是在一步步地向那个方向前进着的，小僧对此亦是有着期望。”

王道一轻轻一笑，道：“我并非说这些言论不好，但正是因为这些言论之中有着许多空谈，才让人们对此有着希冀，因为无法实现的东西才是美好的。佛法所倡导的世界是不真实有，过于理想化了，用来引导人是不错，但用来实践却未免过于浮夸。”

慧玄对这个回答也不满意，道：“那前辈认为什么样的世界才是最好的？”

王道一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怎么样？”

慧玄愣住，现在这个世界怎么样？他想了想，又想了想，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离佛法中所言的世界还差得太远了，可是他能够说这个世界不好吗？在这个世界还拥有着许多的感动，虽然他入世未深，可是这段时间跟着王道一师徒，他着实也见识到了不少，可是要说到这个世界是真善美的，他亦是不敢认同，因为在那繁华的背后，亦是不知潜藏着几许罪恶。

他心中有答案，却不知道怎么说，他自问是自己对这佛法的见解依然不够深，皱着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心中的答案。

王道一道：“繁华尘世间，莲花自是与淤泥共存，可曾想过，若是没有淤泥相称，莲花又如何生长，又如何表达出那种生长于这浊世不受污染的气质？”

脑海中似被nongnong的浊雾压着，慧玄觉得自己自小以来修习的佛法只在王道一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中便被抨击殆尽，整个人就像是xiele气的皮球一样，打不起精神。

思绪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但是王道一的声音却无孔不入，传入他的心间，道：“这世间黑与白本就相互对立，但却又相辅相成，白天与黑夜不管是缺少了哪个都不行，这就是这个世间的道理所在，不仅是黑白，善恶亦是一样的。没有绝对的善与恶，说到底了如今的善恶观念也不过是人为认知的，对这世间而论，这些不过都是小事，正确与否根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因为天道始终都在运转。”

慧玄闭上了眼睛，半晌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修行亦是无用，我们还要修行做什么？”

在一边安安静静听着的王雷，没想到慧玄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让他吓了一跳，这个样子看来像是慧玄心中的观念被完全颠覆，对自己过往而来的许多怀疑在这一刻纷纷被引发，王雷记得王道一说过这种情况，似乎非常危险。

事实上这对修仙者而言是必然会出现的事，随着他们修行日深，对这片天地便会出现许多怀疑，一点一点地积攒下来，直到有一天会爆发开来，便会形成魔障，那是修仙过程中必定会经历的关卡，是一大难关。慧玄生有慧根，自小修行，对这片天地亦是有着许多的困惑之处，只是这些疑惑一直被佛门大法压制着，他也一直从佛法中找到解释，虽然有一些显得颇为勉强，但是他依然说服着自己去接受，因为这并非是什么大事，加之慧玄心灵通透，一直没有在意，也就没有去问师门长辈，只是对于天资越高的人来说，当他们对这片天地产生疑惑之时，便会死命地钻牛角尖，最后会更难从其中解脱。

可以想见，若是让慧玄继续修行下去，直到有一****发现有一些问题是佛法也难以解释清楚的，过往那些被压制着的疑惑也会爆发，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他会陷入无尽的心魔之中无法自拔，这一切不是因为他没有资质，而相反的，是因为他资质太好了。

王道一借助在天香城发生的事情，刻意地将慧玄心中的那些疑惑引发出来，虽然会让他突然遭到重击，但就长远来说，王道一却是拉了他一把，从那无尽的漩涡之中救了出来。

只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慧玄，实在是让人担心，他到底能不能从里面走出来？

王道一声音凝成一线，轻而缓地传入了慧玄的耳中，道：“这片天地还存在着许多无法理解之处，不管是黑白还是善恶，甚至是其他的许多东西，即便是修仙者，也不可能完全明白，就算明白也不可能完全正确，但正是因为这个样子，所以我们才要修行下去啊，从我们走上了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不管这条路走得怎么样，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了。”

慧玄身子一震，喃喃道：“正是因为还无法理解，无法解释，所以才要继续修行下去……”

王道一淡淡道：“宇宙始无光暗之别，世间本无正邪之分，信亦无真伪之辩。道分阴阳始有光暗，心分善恶亦有正邪，信分诚疑总有真伪。大道之行，阴阳变换；人心之动，善恶一念；天无定势，人心易变，是以法无定法。由是可观，顺道则心正，心正则信正，信正则法正；反之亦可解，逆道则心邪，心邪则信邪，信邪则法歪。天下诸教诸义，莫不从此律。修行者观大道之行，顺天应人，修身养性，心明眼亮，气爽神清，不争不论，不怒不嗔，万法归一，正果乃成。”

体内灵力翻涌，声音凝成道音，一遍遍地在慧玄与王雷的心中响起，响过了一遍又一遍，两人的眼神从凝重到迷茫，再到最后渐渐地清明起来，颇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慧玄突然从魔障之中清醒过来，体内的灵力在剧烈地涌动着，从他的身上出现一股端庄威严的气息，将他环绕，他双手合于胸前，慢慢闭上了眼睛，手掌相合处有一道淡淡的金光。

王雷呆呆地看着慧玄，看着他此时的变化。

只见在慧玄明亮光滑的脑袋上，突然闪起了光，然后那光芒凝聚，在慧玄的头顶上凝成一个“卍”形，平铺在脑袋上，然后不断地旋转着，在旋转的过程中，自那平铺着的“卍”形之上，一朵金光闪闪的莲花钻了出来，浮现在慧玄的脑袋上。

王雷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有一朵莲花生长在慧玄的脑袋上，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讷讷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道一眼中亦是闪着光芒，万没想到慧玄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资质，也难怪他说出“酒ro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样的悖论依然被师门长辈看重，他确实有着这样的资格，可以不守佛戒，可以将佛法发扬光大。王道一不由得暗暗庆幸，幸好在慧玄还小之时，与自己相遇，也幸好在这段时间里，自己能够将他雕琢起来，因为若是任慧玄在佛门中如此修行下去，恐怕会毁了这块美玉，王道一认为应该宣扬佛法不假，可是有一个关键点，那必须得是正确的佛法才行。

那朵莲花在慧玄的头顶上盘旋着，莲花底下那个平铺着的“卍”字盘旋着，从那莲花上传出低沉的梵唱声，庄严而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