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并州城有很多人夜不能寐,其中也包括季山泉。 季山泉站在窗前,听着牛大横凄厉的叫声,静静地沉思着。而云凤早已经进入了梦乡,跟应灵头顶着头,睡得安稳。与季山泉相处日久,云凤早已不担心任何事,饿了吃困了睡,无比的踏实。 云凰站在季山泉身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季山泉轻声答道:“我在想,恶鬼无心,戚姑娘不会想到让那个断臂人这样满城去喊,必然是有人cao控戚姑娘,可cao控戚姑娘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凰想了想,说道:“或许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季山泉微笑了一下,说道:“你总是把人和事往好处想。” 云凰同样微笑着说道:“终归还是好人多嘛。” 季山泉将她搂进怀里,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哪有那么多好人,忘尘子算好人吧?可当年初遇他时,你不是也险些被他打得灰飞烟灭吗?” 云凰依偎在他怀中,笑道:“这么久的事还记得,看不出你心眼儿这么小啊。” 季山泉微笑道:“他打别人我就不计较,可他打得是你,我记他一辈子。” 云凰嫣然笑道:“可别总这么想,天长日久的,回头在心里系了疙瘩,指不定哪回碰上什么事儿,就带到脸上了,不管怎么说,忘尘子也曾与咱们同生共死过,一辈子能碰上过命交心的人不容易。” 季山泉微笑道:“知道了,我随口一说,你还真当真呢?” 云凰嘟嘴嗔道:“你的事,我哪敢不当真。” 府衙的纪大人也是惴惴不安,他一方面收了王老爷的银子,另一方面是心中有****想看姑娘家的身子,所以才会将戚云娘定成合jian。 纪大人以前也办过类似的案子,但戚云娘却是第一个羞愤自尽的。自尽倒也罢了,既然落了案,谁也拿不到他的把柄,可牛大横这个样子……难道戚云娘当真变成了厉鬼,回来讨债吗? 三更时分,纪大人困得不行了,才伏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咚!咚!咚!咚……” 纪大人觉得刚闭上眼,就听到登闻鼓响,一惊坐起身,看到窗外已然是天色大亮。 衙差叩门喊道:“老爷!戚家公母俩要给女儿翻案,小的们不让进,他们就敲了登闻鼓!” 纪大人怒道:“乱棍打走!” 衙差静默了片刻,应道:“老爷,他们敲的是登闻鼓。” 纪大人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左右看了一眼,低声斥道:“敲了又如何?谁敢替他们作证?谁会向朝廷奏报?朝廷也查不着这事儿,立刻乱棍打走。” 衙差连忙抱拳应道:“是。” 季山泉和云凤一早便来到府衙外,本来是想看看府衙有没有出事,结果却看到戚家夫妇前来翻案。 戚家夫妇与门值的衙差争执了半晌,戚老爷冲上去敲了登闻鼓。 云凤叹了口气,说道:“没准儿又得让我爹来……这苦寒之地,我爹该遭罪了。” 季山泉微笑道:“岳父正值壮年,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别觉得自己长大了,爹娘就老了,其实他们离老还早着呢。” 云凤抿嘴一笑。 登闻鼓响,衙门口聚来了好多人,但都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敢靠前。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喊升堂,反倒是从衙门里涌出一班衙役,手执杀威棍,上来推搡戚家夫妇。虽然纪大人说得是‘乱棍打走’,可衙役们谁也不敢真打戚家夫妇,牛大横就是个活证,谁也不想变成那样儿! 云凤怒道:“好大的胆子!登闻鼓响不升堂,还要把击鼓者打走,他要造反吗?” 季山泉浅笑了一下,说道:“你没听过‘天高皇帝远’这句话吗?” 云凤咬牙道:“我给爹写信,让应灵送回去,办了这个狗官!” 季山泉幽幽一叹,说道:“恐怕不必劳烦你了。” “嗯?”云凤看向季山泉,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季山泉轻声解释道:“先有断臂人满城喊冤,今日戚家夫妇便来翻案,恐怕这一切都是戚姑娘授意的。如今这位大人竟不受理,你觉得戚姑娘会放过他吗?” 云凤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不插手?” 季山泉答道:“不让鬼害人,是为了鬼好,鬼一旦害了人,就要受到严惩。如果戚姑娘还没有害人,我会阻止她,可已经有断臂人了,那就是说戚姑娘已经害人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随她去吧,原本这些人就该死。留他们在世人,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云凤微笑道:“你居然能允许鬼害人?你平常不总说要道心端正吗?” 季山泉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云凤撒娇道:“我问你话呢,说嘛,我不告诉别人。” 季山泉一怔,原以为她是故意调侃,没想到她是真不明白,于是解释道:“我说的道心端正,指的是分辨善恶,理清是非,而不是固执己见。况且对于戚姑娘来说,不能叫‘害人’,应该叫‘复仇’或是‘讨债’。地府虽然有铁律,也禁止阴魂复仇,但相比起‘害人’而言,复仇的惩罚会轻一些。” 云凤神色一暗,问道:“那她复仇之后呢?” 季山泉答道:“送她去地府。” 云凤重重地呼了口气,随后笑眯眯地说道:“咱们回去吃烤rou吧?” “好。”季山泉点头答应,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东西。 怜玉站在很远处的房顶上,以顺风耳的术法,将季山泉与云凤的对话尽收耳底,不禁妩媚一笑,转身向远处飘去。 入夜,纪大人坐在客厅里,问坐在下首的道士:“济风道长,你当真觉得戚云娘不是厉鬼?” 济风道长四十来岁年纪,脸色腊黄,眉毛眼角都耷拉着,一脸苦相。 听纪大人问,济风道长起手道:“大人放心,即使是有冤屈……” “没有冤屈。”纪大人冷着脸打断了他,说道:“本官秉公断案,绝无私妄。” 济风道长点了点头,说道:“即使怨恨难消,也不过是新死之魂,厉害不到哪里去,有贫道在,大人尽可放心。” 纪大人板着脸点了点头,找来道士坐镇,让他自觉很失颜面,他毕竟是一府的官长,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声威扫地。但不找道士来,纪大人又实在是心里没底。 “狗官!”二更刚过,一阵阴气从门卷入,云娘穿着鲜红的嫁衣,满脸狰狞地飘了进来。 纪大人吓得两腿发软,直愣愣地看着云娘,动弹不得。 “呔!”济风道长大喝一声,左手掐剑指,右手举起铜钱剑,脚下踏冲斗,高声念道:“吾受天命,合济阴阳,恶鬼驱散,咒下冥堂!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哈哈哈哈……”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怜玉莲步款款走进门中,媚眼如丝地看着济风道长说道:“你念‘急急如律令’也便罢了,为何要加上‘太上老君’四字?想那太上老君位列三清,岂是你这无用弟子能够召唤驱使的?” 云娘根本就没理济风道长,盯着纪大人阴森地斥道:“狗官!我爹娘为我鸣冤,你为何不还我清白?” 纪大人傻了一样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云娘,全身僵硬。 济风道长怒道:“孽障受死!” 随即一剑劈向云娘脖颈! 云娘悠然转头,尖声叫道:“啊……” 尖锐凄厉的声音,好似军中的画角一般高亢,又宛如严冬中吹过山缝间的飓风一般暴烈。 济风道长猛然被气浪吹飞,撞在墙上,滑坐在地上,七窍流出鲜血,惊愕地看着云娘,木然问道:“你不是新亡之魂吗?” 怜玉微笑道:“见到本姑娘在此,你还敢上前招惹,可见说你‘无用’真是没错。念你无用,准你离去,走吧。” 纪大人被这一声尖啸震得回过神来,也是七窍流血,转头看着济风道长说道:“道长,你不能丢下本官呐!” 济风道长扶着墙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答道:“大人恕罪,贫道修为不济,管不了此事,大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纪大人恨得牙关紧要,可他是官,即便明知凶多吉少,他也不愿意失了官威,所以不再说话,只是满眼不屑地目送济风道长离去。 云娘再次厉声问道:“你为何不还我清白!” 纪大人怒视着云娘,咬牙斥道:“人证物证俱全,你也当堂认罪,你有何清白可言!” “狗官!是你屈打成招!”云娘双眼血红,伸手便要去掐纪大人的脖子。 怜玉拉住她,说道:“他为保自己的清誉,宁死也不愿意给你翻案,你掐死了他,反倒给了他一个好名声。” 云娘怒道:“那又如何?难道下一任府官便不能为我伸冤吗?” 怜玉微笑着说道:“向来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能办的事,为何要假手他人?” 纪大人怒斥道:“任你们用尽手段,也休想翻案!” “是吗?”怜玉微笑着走向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