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四个月来我的作息很有规律,精确得像个军人,我按时吃药定时睡觉起床。但是今天却明显起床晚了。手机闹钟定的是7点,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闹响,反正我没听到。醒来时已经7点半,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像一支箭射在我的腿上。 我躺在那不动,有些生气,我也分不清这种生气有多少真实成分,一个人独自生活久了,是会和自己演戏的。 看来父亲说得对,我这种人就该送部队去,连打带骂收拾够了,很快会养成很多好习惯。现在想想也是,我生活中但凡值得肯定的好习惯,诸如叠被子叠衣服特整齐、扫地擦玻璃特干净,都是父亲揍出来的。以至于我一旦松懈脑海里自动会浮现父亲厌恶的眼神。 一想到父亲,我又不由自主地陷入习惯性的自责。每当这时,熟悉的带着痛觉的挫败感就会袭击我,让我浑身发麻,不自觉地深深吸凉气。孟医生说这是结构性焦虑,是家庭环境剧变导致的。 孟医生是我的心理医生,治疗我的焦虑型抑郁症,每个周二下午她给我做一小时的心理辅导,已经坚持了四个月。孟医生认为我的抑郁和混乱的生活作息有极大关系,因此为我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她一再强调是否遵守时间表是我治疗决心的具体表现。 强势话语对我二十多年如一日地有威慑力,我觉得有点辜负了孟医生的期望。 我喜欢她满意点头的样子,给我带来的快感就像掏耳朵,让我想起自己十六年读书生涯中那些年轻的女老师。好哥们施廷说我的这种心理特点很危险,容易发展成X虐综合症。 有时我会突然想不起孟医生的长相,但我总能记得她的眼睛,那是她在我脑海里的符号。孟医生眉毛特别修长,每当她听我陈述什么时,眼神专注而平静,我经常觉得她眼睛里流淌着悲伤,比我更像个抑郁的人。 我比较肤浅,每次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又被甩了。 微尘在阳光中闪闪发亮,我两眼呆滞地盯着那支光箭,想象着它突然变成红色的激光,烧灼得皮rou冒起青烟,一瞬间把我的腿洞穿,痛快淋漓地镂刻一个伤疤,我也可以痛得尽情地嗷嗷叫。 我想起儿时在胡杨林里疯狂打滚的样子,我不会天生有病吧? 精神游离一番后,感觉好多了。我躺了五分钟才慢慢起床。 这是最近才养成的一个强迫性习惯。我的父亲死于心肌梗塞,虽然不很确定,我爷爷应该也是死于这个疾病。据我父亲说,他八岁的时候爷爷就死了,终年还不到三十岁,具体多大年龄我奶奶不知道,因为我爷爷自己也搞不清。以前家里太穷日子乱过,解放后族谱烧了,登记户口本时年月日是瞎写的。六十年代渔村缺医少药,爷爷突然心口疼,也没去医院,躺在家里没挺过一天就死了。 在中古时代,欧洲有些人如果想知道冬天的长短,往往会用铁锹挖开土拨鼠的洞,看看土拨鼠的存粮情况,如果洞中存粮比往年多,则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冬天寒冷而且漫长,如果存粮很少,则意味着一个暖冬。我是挖开洞观察土拨鼠的人?还是被观察的土拨鼠呢?我觉得二者都是。两代的基因让我发现冬粮明显不够多,而且还没办法增加,这实在难以挺过意料之外的更长的冬天,我觉得我也会死于这个疾病。 刚醒来时是心脏最脆弱的时候,稍事休整再起床对心脏是个预备。实际上我很认真地咨询过为我父亲看病的医生,医生很明确地说,心肌梗塞不遗传,否则你父亲也通不过当年部队的体检。但导致心肌梗塞的因素很多,这些因素里是否有遗传的,那就不好说了。 当我没问。 洗漱上厕所洗澡,按部就班、动作迅速,我从不在卫生间里多磨蹭一分钟。这和施廷相反,他要进了卫生间那简直就像回到了真正的家,我经常怀疑他在厕所里都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