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久违的那个奇幻的梦。 如同婴孩般沉睡的蓝色海洋,坐在礁石上眺望地平线动也不动的白衣女子,盘旋在她头顶,不停低吟叫唤着的苍老海鸟,和远方海面上缓缓向下移动的夕阳。 低下头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漂浮在距离白衣女子不远的半空中,脚底下是微微起伏的海水。从那里面,我似乎看到了身影修长,身穿蓝色长袍,紫色长发,和紫色皮肤的男人,它有着与我相同的面孔,连惊讶的表情也让我有些分辨不出来,它究竟是谁。不过很快我就确定,这张脸的主人,确乎是我。 因为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的身体里,有水隗的血液,所以在这片水隗生存的海边,我的特殊基因会暴露无遗。 ”主人,我就快飞不动了……”当我讶异于为什么会进入这样的情境中时,前方忽然传来鸟儿略带虚弱的声音。抬起头来时,正看见它放慢了飞行的速度,挥动那颜色已经变得灰白的翅膀,眼神始终离不开地上安静待着的女子。一阵飓风吹过来,鸟儿似乎受到惊吓,连连飞扑到女子身旁,张开翅膀为她挡住沙尘。顺着它的目光往女子身上看去,我竟忽然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存在,只是被灵力幻化出来的而已。因为那些被风卷起的沙子在半空直直的穿过女子的身体,然后落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女子的衣裳,在触碰到鸟儿的翅膀时,也像冬天里的雪遇到水时,刹那间融化得什么不剩,只在空气里留下一圈圈白色的雾气,而后,她的周身,也变得透明如蝉翼,渐渐的,随风散去。这不禁让鸟儿开始慌张起来,无力的扑腾翅膀,更加哀伤的叫唤着。 原来女子早已死去,为了陪伴她,鸟儿用灵力建筑她的模样,整日与她作伴。而现在,它经不住时光的催促,即将死去,所以沙中的女子,亦将不复存在。 很快,夕阳落下地平线的时候,鸟儿疲倦得瘫倒在沙滩上,周身亮起金黄色的光芒,没过几秒钟,那光芒消失的同时,便幻化成一个身着白色纱裙女孩的模样,凝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弯曲了双臂,两手合十在胸前,闭上眼睛,嘴里似乎在念咒语。 她有着和白艺芩一模一样的脸庞,安静而又虔诚的面向大海,轻声吟颂。 难道,白艺芩说得没错,她的前生,就是故事里那只与白衣女子相伴多年的时光鸟?而我,就是她此生想要用尽生命守护的主人的孩子?所以现在,我是在白艺芩的梦境里,或者更确切的说,我进了她的回忆里? 还没等我再往下想,我的眼前,那滩平静的海水像受到巨大惊吓似的骤然翻涌,发出尖锐的嘶吼声,澎湃着朝我侵袭过来,如同厚重到令我无法呼吸的镜子,直直的拍打我的全身,刹那间,我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当我从奇幻的蓝色梦境中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头顶,是满眼低矮但却干净整洁的天花板。从床上起身,我低下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竟穿着女孩子的衣裳,细小的四肢,稚嫩与五六岁女童的身体无异。观望四周,我才发觉,这间破败不堪的小木屋里,除了简单的日常用品外,再无其他有价值的奢饰品。 朝门外放眼望去,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洋,天水相接的地方,几只迎空翱翔的飞鸟正盘旋在太阳刚刚落下的地平线,整齐的画圈,高声吟唱。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毫不留情的击打屋檐上单薄的遮掩物,令它们吓得瑟瑟发抖,在北风张牙舞爪的世界里,拼命抓住横梁,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吹散。 这座狭窄逼仄的小木屋,是偌大的海边唯一的建筑物。它孤独的伫立在岸上,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日复一日的等待着房子里早出晚归的美丽女子。 她温柔的唤我芩儿,用被各种海鲜夹红了的双手将我抱在怀里,坐在伸长了舌头的火炉边,抚摸我的头发,十分平静的告诉我那些我从不曾听说过的故事。她说从前有个老实的捕鱼人,与妻子结婚后的第三年,被渔村不怀好意的长者暗地里迫害而死。因为他们说,他生了个奇怪的东西,会祸害整个渔村,他们要杀死他的妻子和女儿。为了保护妻儿,丈夫带着他们不停逃亡,却终究死在了他们手里。临别时,他流着眼泪告诉妻子,别为他报仇,带着女儿,好好的生活下去。 于是他们风餐露宿的来到了另外一个海边,抚养女儿长大成人的愿望让这个母亲内心变得无比强大。尽管她从道士那里得知,她的女儿,确实是个异于常人的孩子,谁和她离得近,谁就有躲不掉的灾难。她也从几个路边衣衫褴褛的算卦人那里听说,她的孩子,今后必将会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希望她能早日脱离苦难的命运。但她每次都摇摇头,笑着对他们说,这是我的孩子,就算为她死,我也愿意。后来一天天的,她的身体不如从前,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她没有多余的钱为自己看病,却将辛劳换来的成果给女儿买各种好看的洋娃娃和棒棒糖,她还在网络上为女儿寻求帮忙,期盼能够有好心人能在她去世后帮她照顾年幼的孩子。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清楚,丈夫的离去,自己莫名其妙的病症,或许真像算卦人所说的那样,受了连累。所以就在临死前不久,她终于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女儿,让她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她说,以后倘若遇上了那个值得她用性命去保护的人,别犹豫,因为那才是她活在这个世界最深的价值。 故事说到结尾,女人释然的望着怀里的我,脸色蜡黄。她伸出没了血色的手,替我裹紧了身上厚实的毛衣,捧住我的双手说,”芩儿,等以后你长大了,一定要记住母亲给你讲的这个故事,别忘了,去寻找那个你应该守护的人。” 我木讷的点点头,抱着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慢慢睡去。直到翌日清晨,天边第一缕带着温度的阳光由窗户细缝照进小屋时,门被轻轻推开,迎面而来一个把自己包裹得像棕熊的女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背着双肩包,穿着雪地靴,挂在后颈处的手套刚刚取下,双手不停互相搓着,脸冻得通红。 她似乎是流着泪,从母亲的尸体上抱下我,将我拥在怀里,为我擦去脸上晶莹的泪滴,然后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和手套,轻轻为我戴上,又从硕大的背包里翻出崭新的雪地靴和棉衣外套给我穿好,牵起我的手,慢慢往风停了的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