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位皇帝啊,又在摆弄他的权衡之术了。” 季梁眼里没一点笑意,仰头出声再说了句, “呵……权衡之术,不过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罢了。思之令人发笑。” 钱老先生嗤笑了一声, “即便真权衡之术,也不过是摆弄朝臣,以至于朝廷内耗。 与国何益?与民何益?” 钱老先生说着,有些愤怒。 季梁和伍永都未曾说话。 “临阵换将,换了个徐王的人上去,他们想干什么,就不怕引狼入室!” 钱老先生说着话,自己又再叹了口气。 做决定的人还真不怕,天高地远, 即便是边境百姓如何受难,又如何影响到都城里的大学士跟王。 怎么抵得过眼前的利益。 “那位武英殿大学士,是如何同意此事的?” 在这件事情上,那位文臣之首,跟武勋之间应该是冲突的。 伍永沉默了阵,然后问了句。 至于皇帝,几人都没提。 这位皇帝老儿,自以为手段高明,掌握全局。 实际在明眼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胡将军常年在都城之外,不属于文臣一派,却又不属于徐王勋贵这一派。又不受我们这位皇帝的权衡之术影响, 不好色,不贪财,没有污点,无处制衡,又拥兵在外。” 季梁回答了伍永的问题, “前两天的时候,朝廷上更换了位尚书,是那位大学士的人。” “真好啊,真是好啊。大学士得了尚书,勋贵得了将领还有战功,皇帝拔除了心里忧患,毁坏了胡将军原本根基, 再让他前去镇压民怨,正好毁了他的民望。 真好啊,真是太好了……不过是牺牲十几万百姓,一群大头兵,一个将军嘛,就换来我们大学士,徐王,皇帝这么许多好处……” 钱老先生怒极反笑,出声说道。 伍永听着,都暗自握紧了拳头。 反应最激烈的,当属旁边的吴盼安,攥紧了拳头,脸上涨得通红, “……梁爷,咱赶紧起事,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吴盼安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季梁转过头,只是伸手揉了揉吴盼安的头发。 “盼安,你先出去吧。” “……嗯。” 吴盼安脸上还有怒气,不过听着季梁的话,还是乖乖退出了屋子。 看着吴盼安也退出了这间大堂,季梁再转过身, 看着各自憋着一口怒火的钱老先生和伍永, “恐怕还不止这三位。还有位胸怀大志的太子,也等着这时候呢。” 季梁想着之前季管事和他说的话,再补了句。 好像这会儿,除了季梁和季梁聚集起来,承载了他一些思想的这些人, 所有人都觉得,边境乃至更大范围的无数人被牺牲,都是理所当然的。 皇帝,权贵,太子,都没有低头的习惯, 低头看看底下这群百姓。 “呼……” 胡老先生长吐了口气,没再说话。 季梁再转过头,望向伍永, “你觉得,边境还有多久爆发战乱?” “岌岌可危,一触即发……可能西方国和月亮国也在等待着时机。” “嗯,其他各地情况怎么样……” “官府贪腐严重,胥吏乡绅压榨各地,加上天灾人祸,各地民生艰难,比前一年愈加严重。 流民遍地,起义之事偶有发生。而朝廷为了镇压民乱,又各地反复征兵,又加剧民生之艰难……不过,混乱地方,我们的影响倒是扩散的很快。 不仅是混乱地方方便我们行事,也是混乱之地方,人饥饿难捱的时候已经顾不上所谓纲常天理,只有这道理能够让他们吃饱,他们就信奉这样道理。 思想之改变,反倒容易的多…… 梁爷您讲平等……许多地方还将我们隐秘扩散,传播的那些观念,叫做平等王降世……” 说到这儿,伍永终于露出点笑容。 季梁听着,只是点了点头, “夏朝,咱们这位皇帝在帮着我们增加力量啊。” 季梁说着,却没笑, “从各地尽量多调集一些粮食,凭借咱们掌握的力量,多救济一些灾民吧。 咱们即便是做天边事,也没忘了救眼前人。” “好,梁爷。” 伍永和钱老先生先后应着,都没有异议。 这是梁爷,也是他们和那些豢养私兵人不同的地方。 梁爷不是为了做皇帝。 他不光是这样说,也在这样做。 “胡将军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在进京路上,是应皇帝要求,进京城述职,随后将调遣一路人马,前去海州平叛。” “嗯。将边境先前还有一些事宜隐秘传出去吧。” “嗯,梁爷。” 钱老先生应道。 季梁思索着,抬起些目光,停顿了阵,然后再转过头望向钱老先生, “我先前交由钢铁作坊,试制的钢枪如何了?” “已经制作出来。派人在城外试验了。威力不小,准头很好,百步之外都能炸开石头。另外炸膛的次数减少很多,炸膛危险也小许多。我亲自试过,很好用。” 这个时代,夏朝其实已经有大炮,有燧发枪。 而季梁所说的钢枪。 其主要区别,其实在于材料。 是季梁这两年摸索出来的一些材料中一种, 是一种钢材。 没有对比,季梁也不知道和前世的钢材对比算是哪种程度。 但用来做枪管算是勉强够了。 另外击发方式,也是有些改变。 整体算是栓动步枪。 是季梁凭着一点记忆,找了一些工匠,互相琢磨出来的。 对比季梁前世记忆里,军训时摸到过的一次枪。 简直简陋,但对这个时代来说,绝对已经不差了。 “梁爷,您要亲自看看吗?” “钱先生你试过就行,我就不用再试了。” 第一把枪他和工匠一起弄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试过,季梁也没再试的必要, “既然已经试着制造成功,那就继续生产。” 季梁从未想过,完全凭借思想就完成变革, 这个世界上有能仅凭思想就能说服的人,比如这位钱老先生。 他认真理解季梁的想法过后,自然认可,并且愿意去履行其中的东西。 但也有理解不了的,接受不了的。 另外,还有能够理解,但越是理解,越想要将季梁杀了的。 比如现在的那位皇帝,乃至一众权贵。 既得利益者们,利益都和你冲突了,就别指望别人屈服你的真理了。 背叛阶级的人有,但不可能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这时候就只能靠枪,靠炸药。杀过去! 变革是需要鲜血来洗礼的, 季梁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 硝化甘油,硝化炸药,乃至现在的枪,都是季梁做得准备。 “另外,在外的人也要轮换着回来,适应枪的用法,之前虽然有准备,但毕竟没有拿到食物,只是纸上谈兵。” “也对,这么好的东西,是该让他们学着怎么用,那练枪的地方,就放在城外?不过现在的作坊可能不足以快速做出来那么多新式枪。” “那就扩大作坊,增加作坊,放到各地去。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之一。我们想实现我们的目标,就不得捏住手里的武器!” “好,梁爷。” 这其间还有许多解决的细节问题,但钱老先生没有意义,直接点头应了下来。 “另外,可能近段时间里,我还会拿出一两样新的东西来,一样是治病的,抗衡伤口炎症比现在的大蒜素更好,一样是用来传信的,如果成功, 我们和边境的联系,将会很快很快……” 季梁说得两眼东西,是青霉素,和电台。 电台是他最近翻同时代夏朝和西方物理书籍,开始琢磨的。 青霉素则是他这两年,一直没放弃的东西。 他听过青霉素发现的故事,但想化学合成青霉素却一直有些艰难。 化学研究中,存在着不少开始创造时偶然的东西。 也是最近,随着季梁被勤能补拙提的越来越高, 他终于从最开始,从这个时代的化学基础出发,一点点往上摸索, 摸到了一点思路。 “那对咱们,对流民百姓都是个大好事!” 钱老先生和伍勇两人都有些振奋,没有一点怀疑。 这两年时间,季梁已经带来太多神奇的东西。 而季梁在他们心里,也从来是这样伟大而奇迹般的人。 正事说完, 季梁和钱老先生,伍永再说着些话, 钱老先生不知道就从哪儿摸出来本册子, 然后指着上面一句话,和季梁讨论了起来, “……梁爷,您先前说矛盾的对立和统一……辩证统一。” 钱老先生脸上有些热切, 而他手里拿着的这个册子里记载着的东西, 基本就是前世季梁思想哲学以及相关课程糅合起来的一些东西。 有些季梁记不住了,但有些东西刻在了季梁灵魂中, 让他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这册子,算是整个和季梁有关系这整个组织的思想基础。 是由季梁说,然后钱老先生记下来的。 有时候,季梁偶然说下来什么话,钱老先生也会记下来。 慢慢攒下来这么一本书。 每次季梁过来,钱老先生对书上某些内容有些想法,都会再请教,然后辩论。 有时候,钱老先生一些想法,远远超出时代,勾起季梁一些更深的记忆, 忍不住有些赞叹。 “钱老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季梁笑着应道。 然后旁边的伍永,就默默坐在旁边不吭声了。 他是这整个组织中的重要一员, 但这种纯学术,思想上的讨论,他还是插不上嘴。 就只能在旁边默默听着。 “这个啊……” 季梁给钱老先生解释着,钱老先生不时恍然, 然后再犀利地问出一两个问题,有时候季梁也得仔细思考思考才能打出来。 就这么又说了阵话, 季梁想起来件事儿,再转回头望向伍永, “伍永,你刚才讲,那些地方传什么?” “平等王,他们讲梁爷您的思想是平等王降世。” 伍永见终于有自己能回答上的问题,连忙坐正了身子回答道。 “平等王啊,平等平等,这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旁边的钱老先生笑呵呵收起他那本最开始的册子,听着伍永的话,说了句。 季梁闻言却没笑,摇了摇头说, “这不好,要让各地方的人警惕。虽然装神弄鬼,的确有利于我们要做的事情。借个名头有助于我们改变一些人的想法。 但宁愿慢点,艰难一点,也不要去沾染上这些东西。 我们不要皇帝,自然也不能要神仙。 否则后患无穷,迟早走回老路上去。” 听着季梁的话,钱老先生收敛了笑容, 伍永也正色起来, 两人都反应了过来。 “还是梁爷您敏锐许多,老头险些当个笑话。” “梁爷,我会注意,也会跟其他说明。” “嗯。” 见两人点头应下,季梁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钱老先生收起册子过后,再站起身来, 笑呵呵着同季梁问了句, “梁爷,这里一些小子的父母也住在这附近,这些天常有念叨您,您这次过来,要不要看看。” 季梁闻言犹豫了下,也站起了身。 …… “……梁爷,梁爷……我都听孩子讲了,说您还请先生教他们识字……孩子不懂事,不知道您的恩。 我们却知道这是天大地大的恩情啊……梁爷,咱乡下人家,懂不得什么规矩,就知道梁爷您的好…… 我都给我家那孩子说了,要帮着梁爷好好做事……就是梁爷要你死,你也得把命还给梁爷。你这命都是梁爷给的……” “梁爷……梁爷……” 在这儿同一条街,一个偏僻潮湿的巷子里, 季梁被一群衣衫褴褛的老人,汉子,妇人围住了。 他们望着季梁,眼里光。 红着眼眶,千恩万谢,看着季梁就想跪下磕头。 有人细细说着话,说着季梁的好,红了一圈又一圈, 更多的则是感激地望着季梁。 季梁最受不了这个,所以先前犹豫。 他明明给的很少,但对这些人来讲,却已经是天大的,需要用命来偿还的恩情。 每次看着这些人的模样,他都很不是滋味。 而明明季梁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一些地方好好住宿。 他们却自愿,每每跑到这条街上的巷子里,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还装作流民乞丐,帮季梁留意附近的生人和动静。 “都起来,不要跪。我喜欢你们站着。” “好,梁爷喜欢我们站着,我们就站着……兄弟姊妹啊,都站好了,站直了身给梁爷看看……” “……最近有什么困难吗?吃的穿的够吗?” “够了,够了……梁爷别看咱们现在这样,这间破烂衣服还是咱刻意留着的呢。 咱们不懂什么道理,就只想帮着梁爷一点忙。 为了梁爷,也为了咱自己……这个世界上就梁爷对咱们最好……咱们可不敢让梁爷遭了难。 要是换了个人,指不定怎么样呢……梁爷,您吃了没有啊?” “吃了,吃了……” 这些饿过肚子的人,就关心季梁是否有饿着。 在这儿,季梁又耽搁了好一阵, 就混在人群中,和他们说些家常话。 一直到傍晚,季梁才不得不离开。 “……梁爷,梁爷……” 季梁走得时候,这些人又再忍不住落泪。 却不敢挽留,只是怕耽误季梁的事情。 这些曾经的流民,怎样也是知道谁对他们好的。 是梁爷最后救了他们。 别家要青壮去看家护院,谁家还拖家带口一并收留的。 哪还有要他们这种孤儿老人的。 就只有梁爷。 他们只想竭力,为梁爷做一点点事儿。 能做一点是一点。 不敢辜负了梁爷的恩情。 …… “……在近代史中,有一个称呼是特别的。梁字后面加爷,梁爷。 这个称呼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旧时代的特征,但实际上它并不代表着压迫,剥削,或者高人一等的权利。 而事实上,它应该是平等的另一个名字。 ‘梁爷’,这个称呼是特别的。 不论是那时比他年幼的孩子,还是远长于他的老者, 不论是市井流民,还是后世伟大者。 都这样称呼着他。 而他之后,再无人敢再称呼‘梁爷’。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近代史中,它有唯一的指向——《夏朝及近代史研究》·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