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和谈 时间已慢慢接近中午,就在郑炎忙着摆脱山脚下的纠缠时,倪鹏飞和姜允仁已经尾随着土匪和人质们上到了抱犊崮的半山腰上。阳光的照射越来越强烈,即使不像郑炎那样忌讳暴晒,这二人走的也仍然有些吃力。 毕竟已经多时没有好好休息,鹏飞和允仁此时的体力也有些不支了。看到大量的人质被驱赶进山坡的一处院子,两个人也在不远处的土坡后面俯下身来歇脚。这里的土匪数量比起山下可是增加了不少,想必,已经离匪巢非常接近了,偶尔还会有像是巡视的土匪队伍在附近经过,两个人当然不敢怠慢,迅速隐蔽起来。 “看到了吗?洋票都被带离了。”倪鹏飞的视线一直在那破败的院子周围盯着。 “嗯,看来是要单独关押他们。”姜允仁也注意到了外国人被隔离的情况。 “你看,再往上,连山路也没有了。想上到山顶,非常困难。”遥遥望去,抱犊崮突兀的山峰虽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倪鹏飞的话所言不假。 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姜允仁不禁对这座奇特的大山有了实质意义上的认识。再往前走,的确没有山路了,整个山体的陡峭程度是远远容不下一条向上的路径的,哪怕是一条蜿蜒崎岖的鸡肠小路也不行。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时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要克服这样险峻的环境,人类的智慧就显得尤为重要。即使是在这里占山为王的这批土匪流寇,也能够想出应对之策。在峭壁的边缘上,远远能看见人为凿入山体的一些粗大木桩,它们无疑很好的代替了石阶石路,成为了上到山顶唯一的路径。鹏飞和允仁这一上午的功夫,数次看见土匪们手攀木桩、攀岩而上的场面。 可是,这样的登山方式,显然是外国旅客们掌握不了的,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虚弱状态。为了能顺利把他们运上山,等在山顶的土匪们放下了很多竹篮竹筐,绑上绳索,山下的喽啰们就七手八脚的把洋票们推进了框子了,像是洋旅店里的升降机一般把洋票拉上山去。 “你读过《水浒》没有?我们中国明朝时候的小说。”倪鹏飞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一般。 “什么?”显然姜允仁可不像他一样,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些嵌在峭壁上的粗大木桩上。 “那书里讲的,也是我们山东的一伙匪徒,不过那是宋朝时候的事了。”倪鹏飞自顾说了起来。“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啊,现在又有了这么一帮贼寇,只是换了座山。” “又是明朝,又是宋朝,我可不懂这些!”姜允仁理了理脑后的长发,他的额角已经隐约渗出汗水。“还是赶快想想办法吧。” 看这位朝鲜朋友并不感兴趣,鹏飞吐了吐舌头。确实,现在与其回首往昔,不如赶快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老炎不知道怎么样了?”允仁再次说道。郑炎的身体状况,他和鹏飞当然最清楚不过,像这样日照强烈的大白天,他们的白发伙伴在室外是没有充足的行动力的。那么接下来行动的重担,可就要落在他们俩的肩上了。 “中国人质都在院子里了,而且看那周围的守备好像并不严密。”鹏飞对允仁说。“不如,我们俩分头行动,你去院子里看看,我上山。” “上山?你自己?”姜允仁显然不能放心。 “没关系,这一带的地形我比你熟悉。山顶就交给我吧,院子那边你去看看,看能不能救出些人质,这样也好分散他们的兵力。”倪鹏飞显然更有信心,不知那些险峻的木桩,他是不是能成功攀爬而不被发现。 不过,鹏飞此言却有道理。那座破败的院子并不大,所有的中国人质都被关在了院子里的土屋中,而周围看押的守卫却着实不多。如果,自己能想办法策动这些人质们反抗,那势必要让土匪分出大批的力量来镇压,到时,鹏飞就有机会进到匪巢了。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就按这样行动。趁着此刻没有巡视的土匪经过,倪鹏飞纵身闪出,向着那抱犊崮的峭壁悄悄靠近过去..。 随着这位老者在土屋里站定,人质群立刻鸦雀无声,尤其是刚才还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唠叨的朱老三,此时更是张口结舌,嘴里的话再也说出成句了。 “孙.。。孙贵枝!”带着裂口的破帽子随着身体的颤抖更加歪斜,朱老三哆哆嗦嗦的指着门口的老者。 这个人就是匪首孙镁瑶的叔叔、这伙土匪的老当家吗?韩锦川细细的打量起这个老头。这人周身确实散发着跟常人不同的气质,即使穿着朴素,但眉宇间却是气宇轩昂,那双被皱纹攀附的双眼并不比年青人要暗淡、高挺的大鹰钩鼻透着不寻常的老练。 “都他妈闭上嘴!叽叽歪歪的,吵死老子了!”一个土匪喽啰虚晃着手里的刀朝着人质们骂了一句,接着,又转过身毕恭毕敬的对身后的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才,朱老三他们的唠叨声音确实太大了,惊动了门外的土匪倒是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这身份不凡的孙贵枝却也被惊动了呢?难道,他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吗?听到了动静立刻就赶来了?韩锦川暗自思量,恐怕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眼前的这位老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不知是反感这里这些卑贱的人质,还是反感自己手下人的粗鄙。从这几个喽啰的反应来看,这个人应该就是孙贵枝本人了,那么现在,这位山寨老当家的出现在这里,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都听好了!我们老当家的有话要问你们!你们当中,有谁认识一个长着白毛白脸会功夫的家伙?说出他的下落,老当家重重有赏。”刚刚那个喽啰在得到了孙贵枝的示意后,再次大声喊叫起来。 白毛白脸?会功夫?韩锦川不由得心里一震,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形象,一个在蓝钢皮的二等车厢里曾经短暂接触过的形象。孙贵枝为什么会问到他?他又跟土匪是什么关系? 赶忙四下里到处看看,韩锦川没有发现自己脑海中的那个人。的确,从刚才被押解上山开始,那个人似乎就不在其中,想来,是没有被土匪抓住才对。 “喂.。他问的,不就是列车上见过的那个人吗?”一边的沈梦君用胳膊肘碰了碰锦川,显然她也想起了那个人。 “嗯。”锦川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他的大脑也开始了飞速的旋转,详细的回忆起,在列车见到白发男子的前前后后。少顷,锦川的脸色缓和下来。 “******,一个个都哑巴了是吧?!刚才不都话唠似的、挺能说的吗?你!..”眼见人质们互相看看,并没有人回答,小喽啰也烦躁起来。他把刀尖指向了已经瑟缩到墙角的朱老三,显然他刚才的演说让土匪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我不知道.。没见过.。”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朱老三吓得连连摆手。 “你******,给老子滚出来!”气急败坏的土匪冲上去,一把揪住朱老三的脖领子,连拉带拽把他拖出了人堆。旁边的很多人质早已经吓破了胆,也根本没有人来得及阻拦,只得傻愣愣的看着朱老三像只小鸡一样被拎到一边。 “别.别!我真的不知道啊.。。好汉别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白毛的家伙还会功夫的.。千万别杀我啊!”朱老三被拖行在地上,双腿不住的乱蹬着。特别是当他离孙贵枝越来越近时,眼里的惊恐似乎顿时被放大了。随着一股sao臭味隐隐传来,一滩水迹顺着他的身子流了出来。朱老三竟然吓尿了.。。 这莫不是见了阎王厉鬼?孙贵枝何以让人吓破了胆?韩锦川皱了皱眉,身边的沈梦君更是很不屑的把头瞥向一边。朱老三的尿sao让很多人质甚至捂起了鼻子。 “嘿,你******!你还敢随地拉尿?瞧我不剁了你!”拎着朱老三的喽啰一把把他扔到地上,抡起了大刀作势要砍。 孙贵枝看来并不打算阻拦,他甚至没有用正眼瞧一下地上哀求饶命的朱老三。那双精明的老眼此时也不屑的看向了别处,兴许他也没指望能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可问题是,他为何要打听那个白毛白脸会功夫的家伙呢? 稍加回忆,韩锦川已经记起了在列车里被长发男人问路,而后又遇见了白发男子的经过。显然,他们是同伴。而刚才在押解的路上,自己也隐隐发现了尾随土匪、伺机而动的长发男子和他的另一个伙伴。这说明,那白发男子应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么以此推断,他也许是来对抗这些土匪的。 不远的地方,朱老三还在和那个喽啰纠缠着。也许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小命,土匪喽啰嘴里一边叫骂,一边用刀背抽打着朱老三,仿佛是在戏耍一只丧家之犬。仅仅是这样的一会工夫,韩锦川得到了重新观察窗外的机会。 人数还是稀稀了了,看来这孙贵枝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过度自信了,他并没有带来多少人马。而且现在,眼看问不出个四五六来,这孙贵枝显得已经很不耐烦,似乎马上要离开了。 擒贼先擒王!更何况这人是匪首的叔叔,在这匪巢里更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能趁现在将其制住以此来牵制土匪,绝不失为一条上策。韩锦川心里暗自想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梦君,似乎对他们两人的身手非常自信。 锦川并不知道,曾几何时,有个白发白脸的人也跟他抱有一样的想法,只不过那人的目标正是匪首孙镁瑶。 “这位好汉,他确实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你这样折磨他也没有用啊。”眼见喽啰的刀挥的越来越重,这么下去,朱老三的小命迟早会玩完的。韩锦川碰了碰沈梦君,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见机行事后,主动站了出来。 “呀哈,******,你他娘的又是什么人?”突然被喝止,喽啰显然不爽,歪着头斜眼看着走上前的年青人。 “您说的那位,在下在来时的路上,倒是曾经看见过。长着白发白脸,还身手不凡。”韩锦川不慌不忙的回答。无疑这句话,瞬间就让喽啰住了手,更是吸引了几乎要迈步离开的孙贵枝的注意。 与这老头四目相对,锦川不禁一震,那眼神里瞬间放射出的狐疑的光竟然还透着摄人心脾的歹毒!这个孙贵枝,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说,他在哪?”这是孙贵枝自进屋以来首次开口,一个闷闷的奇怪腔调响起。 “哦,是这样的.。。”依旧是从容不迫的回答,韩锦川又向前走近两步。他的心里已经在衡量动手的时机了,要放倒眼前这几个喽啰简直易如反掌,到时拿住这老头,解救大家出去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然而,韩锦川还是想的太天真了。就在他离孙贵枝近在咫尺的时候,一个透着威猛的身影隐隐出现在孙贵枝的身后。锦川心里不禁一惊,他知道,所谓的‘障碍’,出现了.. 在一片相对茂密的枫树林里得以休整,郑炎的精神状况明显恢复了不少。虽然只是小憩了个把钟头,但足以让身体充分放松了。 已是午后光景,日头的照射不再那么抢眼了,郑炎借着树林的掩护,远远朝着抱犊崮的山口方向眺望着。不知道允仁和鹏飞现在的动向如何?他们有没有顺利进入到匪巢里,有没有找到汪癞驴子的下落? 侧耳倾听,郑炎对周围的状况当然也没有放松警惕。这附近此刻并没有什么人了,耳畔除了燕雀的歌喉和隐隐的蝉鸣外,再也听不到人的声音。估计这个时候,土匪们应该开始‘午休’了,那么,自己前进的好机会也就来了。 步伐并不急促,郑炎在前行的同时,脑中还在反复思考着刚才的一系列经过:与神秘白衬衣的交手、两个喽啰提供的信息、身为匪首的孙氏叔侄、可疑的绑票动机..。这一切,会跟自己苦苦追寻的‘龙魂’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汪癞驴子跟土匪早就相识,这点现在想来已经毫无疑问了,可他身上并没带着东西,那么这次土匪的劫车并非是为‘龙魂’吗?汪癞驴子跟他们的再次相遇也纯属偶然?不对,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郑炎慢慢的分析着,思绪不禁又飞回到了昨天晚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 根据两个喽啰的供述,他们这次劫车是为了能得到官军的诏安。诏安?哼,这群土匪流寇莫非要向《水浒》中的梁山英雄致敬吗?郑炎感到有些好笑。可是反过来想,他们现在手里有上百名人质,其中还有十几名外国人。这些头等车厢的洋票可是身份不凡,那么这些,能成为跟官军讨价还价的筹码吗? 郑炎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尤其是回忆起昨晚,土匪们在突然遭遇官军的拦截时的情景。真不知道今天的报纸上,媒体又是怎么把这事大书特书的,可是毫无疑问的是,北洋政府接下来的压力,可绝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么推测似乎是比较合理,可是郑炎仍然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还有些事情是自己没有想到的。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不管怎么说,自己也要赶快上山去才行。一切疑团的答案,应该都在那里了。想到这,郑炎的步伐加快了很多。 可是,片刻之后他又不得不重新放缓了脚步,因为不远处,呜呜呀呀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郑炎赶忙闪身躲到路边,细细查看起来。 是土匪,从扮相上看,与押解人质的那群喽啰并无二致,为首的几个领头人仍旧是骑着马走在前面。不过这次,郑炎并未在其中发现昨晚锁定的那个匪首,也就是孙镁瑶的下落。稍加观察,也没有看见汪癞驴子的踪影。 看这些人走的很急,好像是要尽快下山。郑炎的目光随着这队土匪的脚步也飞快的移动着,看他们这些人的脸色似乎都带着强硬之气,但是手里的武器却仍旧以大刀长矛为主,只有零星的几个喽啰拿着重火器。这群人,要去做什么呢? 昨晚他们已经成功掳走了人质,这么说来,想必是要下山去勒索赎金了。但是,人质的家属会这么快赶到吗?而且看这阵势人员可不在少数,莫非,官军已经赶到了?现在就驻扎在山下吗?! 郑炎不禁心里一惊,难道说这批土匪此次下山,是要与官军谈判吗?两个喽啰口中提到的诏安之事,莫非真的势在必行?面对杀人越货、劫虏人质的匪徒,第一时间不是武力惩办而竟然是谈判?看来,那些洋票的作用,还真的是非同小可。 郑炎忍不住啐了一口,他停下了脚步,隐蔽在路边的乱石中,冷冷的看着这支土匪队伍越走越远。想必这会,官军的头头们应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了吧。不过也好,出动了这么多人,现在匪巢里的兵力应该削弱了不少了,自己也要赶快前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