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曲云翘的那副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豪气干云,假以时日,曲云翘必然会成为新一代的书法大家。
那么,许晗的字则是布局完美,行云流水,让人的神魂都跟着她的笔锋游舞起来。
她的字和曲云翘的相比,高出的不仅仅是一个范畴。
常言道,见字如见人,许晗这幅字不说其他的什么笔力之类的,就仅仅是神韵,就将曲云翘的锋芒给盖了下去。
在场的,不说那些成日里和笔杆子打交道的大臣们,就是那些闺秀,女眷们,甚至那些宫人,太监们,目光落在许晗的字上,也无法移开。
所有人均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唯独,溧阳长公主,这会双手交握着,长长的甲套已经把皮肉都给刺破了,她并不觉得疼。
要不是许晗是众目睽睽之下写的,她险些要惊叫着这是作弊。
怎么可能!
这样的一个粗蛮边城妇人生的孩子,不得家主欢心的孩子,凭什么写出这样好的字。
她不相信!
更何况,让她心慌的不仅仅是许晗的字,还有她这个人,她举手投足之间哪里会像一个只知杀人的武将。
哪怕过十年,今日与宴的人大概都会记得,许晗的风采。
她远远的立在那里,于万千中人众星捧月般的风采!
这是魔鬼吗?
不仅是溧阳长公主,就是场中央的曲云翘也有如此的想法。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光芒万丈的,这简直是魔鬼啊。
曲云翘甚至闭了闭眼,再睁开,想看看许晗在宫灯的照耀下,是否有影子。
她不是鬼!
那她是谁?
今日曲云翘的脸是彻底被踩到泥地了,场上这样多的女眷,不出三日,今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就会被传的满城皆知。
这无数双眼睛看着,就算皇帝想要维护溧阳长公主的脸面,就算瑜贵妃接下来违心的说曲云翘赢了,可丢脸是丢的彻底了,怎么也挽回不了了。
更何况,也不可能说曲云翘赢,许晗不是普通的女眷,她是在前线拼杀出来的将军,是对国有功劳的将军。
所以,不论如何,曲云翘已经彻底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今日这一切,可以说是曲云翘自己挖的坑,如果她不挑衅许晗,不逼着许晗上场,也就不会有这样一幕。
既然把人家逼上台,那就要接受对方比自己强的结果。
那边原本站在角落里的徐修彦走到皇帝身边不知说了什么,皇帝点点头后,他就朝场中央走了过来。
他先停在曲云翘的字副前面,仔细的看了看,又走到许晗的字副跟前。
原本摇着折扇装风雅的萧徴见到徐修彦下了场,顿时一言不发的收了扇子,紧盯着场地中央,双眼微眯。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只要台上徐修彦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马上就会扑上去一把掐断他的脖子。
许晗朝萧徴那边看了一眼,唇角含笑,没有半点其他的情绪。
徐修彦看许晗的字花的时间很长,许久,他才给许晗行了一礼,问道,
“小王爷才华横溢,让人钦佩,不知师从何人?”
许晗还了他一礼,笑着道,“自幼得家兄指点,徐大人有何指教。”
或者,她应该说请徐大人不吝赐教的,可是,她不想说,不是皇帝让他下来的,是他主动下来的。
他什么意思,她不知道。
她也不想深究,但也不要想她有什么好的态度。
这一副字,她是不怕徐修彦看出什么来的,毕竟许晗也不是吃素的,当初许均虽然不太管她,可许暄管啊。
许暄身体不好,不能练武,只能将全幅精力放在文课上,如果他能参加科举,那将会是整个东元历史上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
徐修彦算什么,给许暄提鞋都不配。
今日,她的这一幅字,没有丝毫霍晗的影子在,完完全全是许暄教导下,许晗该写的。
听到许晗提起许暄,徐修彦默了默,就是场上其他的人也是沉默了。
那个病弱,却丝毫不让人看轻的,镇北王原世子,他的才华,确实是被众人推崇的。
许晗能如此的出色,也就让众人很信服了。
“不知小王爷能否将这副字帖送与下官?”徐修彦目光仍停在字面上,侧对着她问起来。
许晗轻笑一声,“抱歉,这幅字已经有主人了。”
徐修彦听完这句话之后,并未因此不悦,反而紧皱的眉头微微的放松。
他笑了笑,朝许晗拱手道,“对不住,是下官唐突了。”
说着,他下了场,回到皇帝的身边。
“今日元宵宫宴,不想却有小王爷这样的才女冒出水面,这可真是喜事一件,可见天佑我东元,来日定然才俊频出,盛世万年!“
这个马匹拍的,可堪比天上的彩虹那样绚烂,引得大家都是一阵赞叹。
谁能想到,本以为会被曲云翘这个京城第一姝碾压的镇北小王爷许晗,居然这么厉害……居然这么神!
她不是人!
她是神仙啊!
一个人凭借刀剑或许能够叱咤天下,可若凭借够强的学识和脑子,往往就能灭人于无形。
许晗一开始说自己只是有所涉猎,再加上本身的身份,足够让人看轻她。
可到了最后,不过是随手之间,行云流水般的,就将曲云翘给压了下去。
曲云翘哪里是许晗的对手!
简直十个她,也抵不上一个许晗啊。
曲云翘可以是被她碾压的寸草不生。
随着徐修彦彩虹一样绚烂的马屁出来,原本寂静的场上,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随后,四面八方的掌声响起。
尤其是那些将许晗视若神仙的闺秀们,这会站起身来,纷纷的啪啪击掌,满面的绯红,眼睛如最亮的星光,看向许晗。
站在人群里的徐悦莲身影格外的雀跃,她本来还担心许晗,她万万没想到,许晗竟然如此的厉害,简直有如神仙庇佑。
但她也知道,许晗有今日,是她努力得来的。
就如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别的姑娘在花蝴蝶一般的参加各处的宫宴,在为女儿家的装扮,在为那个胭脂水粉颜色更称自己时,那个人她在努力的练习武艺,练字帖,学女工。
可惜,她消失在人海里,永不出现了。
想到此,徐悦莲的心头有些暗淡,原本雀跃的目光黯淡下来。
也不知十一娘姐姐和晗姐姐比起来,谁更强一些。
不过她虽遗憾十一娘姐姐的早逝,但也不妨碍她对晗姐姐表示五体投地的崇拜之心。
她想,十一娘姐姐应该也会对晗姐姐表示惺惺相惜的吧。
她们都是那样光明磊落,坦荡之人,必然能够成为好朋友。
她会代替十一娘姐姐好好的把这个朋友交好,不是作比较,只是一片爱护之心。
萧徴听着场上如雷般的掌声,目光挪到淡然站在中央的许晗身上,心内也仿佛有花儿开放。
同时,今日一定要将晗晗定下来,抱回家的心更加的坚定了。
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将晗晗定下来。
边上五皇子也是拼命的鼓掌,他撞了撞骚气满满的萧徴,激动地道,“真是出人意料。”
萧徴扭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寒了下来。
小五的这双眼珠子怎么这么的碍眼!
终于,四面的掌声停了下来,皇帝看起来很高兴,他朗笑道,
“朕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当日就说许爱卿是朕的大才子,果然如此!”
“赏!”
他一脸高兴的转头看向边上的崔海,报了一连串的赏赐之物,在场的人听了纷纷咋舌。
虽有些人心里酸酸的,但想着出色的人总是付出代价,才有如今闪耀的光芒,于是酸酸的心也就没了。
坐在惠妃下首的溧阳长公主手紧紧的捏着,一颗心在胸膛里不安地跳动着,一刻不停歇。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自从皇帝答应将她带回宫中抚养,她用自己的努力,在宫中站稳脚跟后,再到后来,经历先帝朝众皇子夺嫡,她这个收养的公主安稳的升为长公主后,她的就一直都很安稳。
可今日,她不确定了!
她心头不禁埋怨曲云翘,为何要出这个头,开始以为是用瓷器去碰瓦缸,可谁能想到,那瓦缸不过是涂了伪装的金刚石。
今日曲云翘当着皇帝,几位娘娘,还有太子,大臣,女眷们的面出了这样一个大丑,来日该如何?
就连说亲,都要受影响了。
原本,她已经在攻略承恩公夫人,想着让承恩公夫人去和淑阳姐姐说,比起那些不知根底的闺秀,难道说翘翘不是更好么?
她虽是公主,并未上皇家玉牒,更不要说血缘关系了,翘翘嫁给萧徴不是更好么?
她可没嫌弃萧徴只有一幅皮相好看,内里不过是个绣花草包。
所以,瑜贵妃下帖子过来时,她没有拒绝,想着也许在台上翘翘将一身本事展现出来,那萧徴总不是瞎子,定然能看清楚到底谁好谁坏的。
现在,反倒用翘翘的名声成全了镇北小王爷。
溧阳长公主一想起刚才曲云翘发狠的说如果许晗赢了,她就给许晗磕三个响头的彩头,顿时脸色寒了下来。
虽然说事情是曲云翘自己跳起来的,遇上这么个硬茬只能算她倒霉,但是这个彩头毕竟关系到了忠勇伯府,还有她的脸面。
倘若许晗真的狮子大开口的要翘翘下跪,那显然是不能答应的。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换一个条件……
不等溧阳长公主想好对策,就听萧徴懒懒地站在那里,摇着扇子起哄道,
“曲姨妈,你不是说输了就给小王爷磕三个响头吗?现在是你输了,你该下跪了吧……”
曲云翘脸色发白,额间也开始有了汗意,她倏地扭头去看许晗,许晗扬首会看过去,目光不闪不躲,明亮又闪耀。
在曲云翘看来,这分明就是许晗让她赶紧下跪的意思。
她额上被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就连后背处的中衣也贴在了皮肉上。
她看上萧徴,一心想要做他的妻子,她看中的也仅仅是萧徴这个人,和她的地位无关。
可今日过后,她和萧徴再无缘分,许晗自带王爵,嫁给萧徴后,是众人嘱咐的承恩公世子妃。
除非她嫁给皇子,嫁给太子,否则是不可能比许晗嫁的更好了。
可五皇子是个才刚刚出了幽禁的过气皇子,嫁给她还是被许晗踩。
太子和太子妃感情深厚,让她做太子的妾室,那不如让她去死。
她本以为可以狠狠的教训许晗的,却没想到,无论是心机还是眼界,还有修养底蕴,都远远不如许晗。
而她最引以为傲的书法败在了许晗的手下。
她就是想翻身,也没有机会,不可能翻身了!
她十多年的傲气,在这一个晚上,被许晗摧残的消失殆尽。
更让她惶惑的是,如果她今日一旦对许晗下跪,可真的就只能远嫁外地,做个普通的妇人。
她如何能甘心,可如果今日她不跪下磕头,那她这一辈子都过不去了,永永远远的被京城闺秀,多嘴妇人挂在嘴上翻来覆去的说嘴。
她觉得脚整个飘了起来。
她回头往溧阳长公主那边的方向望去,溧阳长公主正深深凝望着这边,不过她的心思都在许晗身上,并没有看到曲云翘的目光。
一时间,曲云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偏,下头萧徴正摇着折扇,边上的闺秀也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发出窃窃私语。
曲云翘知道,那些人定然是在看她的笑话,正当她闭着眼,咬牙要跪下时,许晗忽然笑了。
这一声笑,清脆极了,连带着她的笑脸也把大家都恍了眼,以前觉得小王爷英俊,这会,却觉得她真是美艳。
只听许晗轻轻地扯了扯曲云翘,让她站稳当了,笑着道,
“曲姑娘,跪天跪地跪父母,小王虽说品级上比你高,可到底从辈分上算起来你要高些,哪里有长辈跪晚辈的。”
她走到曲云翘的那副字前,指着那副字,道,“不知姑娘是否可以将这幅字送给小王。”
许晗的话一处,众人再次哗然,就连皇帝,都露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笑容来。
可以说,在场的,比如那些闺秀,是很期望许晗能够让曲云翘好好跪一跪,出一出往日里在曲云翘那里受的气的。
反正,这是曲云翘自己说的彩头,又不是别人逼迫着她下跪的。
也没人逼着她去挑衅许晗不是。
输了就要兑现彩头啊。
可没想到,许晗竟然放过了曲云翘,还向她求起字来,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度,让那些对许晗拥护的人,越发的死心塌地了。
这样一个人不佩服,那该佩服什么样的?
果然如许小王爷自己说的那样,她的目标,从来都和这些内宅的闺秀们所不同。
这一场比试,连带着当日校场上的那一场比试,无形间,让原本封闭在内宅的闺秀们看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那片天地,比内宅那四方的天大了许多,让她们不再甘心被困在内宅,她们跃跃欲试,想要做点什么。
从这一年开始,一直到十数年后,显现出了很多的才子才女们。
萧徴见许晗问曲云翘要字的时候,仿佛不甘心一样,失望的坐在椅子上,嘟囔道,“算她运气好。”
其实,没人发现,他那被长长睫毛掩盖住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许晗这么做当然是故意的。
打脸要狠,也绝不留隔夜仇,这是她许晗的座右铭。
今日,到底皇帝,瑜贵妃他们都在,如果想接下来选亲顺利些,那么事情就不能做绝。
所以,她既打了曲云翘的脸,又不叫瑜贵妃对她生出厌恶之心。
再说,她就算问曲云翘讨要字副,就真的是放过曲云翘了吗?
不见得!
曲云翘站在那里,咬着牙,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刚刚因为许晗的一句话,自己又输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