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我遇见了他。
遇见他时,我正在河边擦着哥哥新做给我的小弓。因为这张弓,父王还骂了我一顿,说我整天舞刀弄剑,没有一点皇族公主该有的样子。我不想听父王唠叨,骑上我的阿白就跑啦。
父王总说我不够温柔端庄,再这样下去,将来一定会嫁不出去的。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就会跑去皇祖父的寝宫里,攀在他膝盖上假装哭着说:“父王不要我了,急着把我嫁出去呢……”每到这时,皇祖父就会用他的大手拍拍我的侧脸,大笑着说:“哪家的小子想娶朕的燕燕,得先过了朕这一关才行。不是盖世英雄,朕可不依!”
慕容槿是我的大名,燕燕是皇祖父给我取的乳名,能用大燕的国号做乳名的公主,只有我一个。
皇祖父的手热热的,有点粗糙发硬,蹭在脸上像老树的枝干,又有几分像脚下敦实的土地。我总会腻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说:“祖父是最最英勇的大燕皇帝,谁要娶他的宝贝孙女,至少总该是个小英雄吧?”
这一次,我照旧跑进皇祖父的寝宫,可那里面却空荡荡的没有人。守门的小陆说,因为有紧急军情要商议,皇祖父到前殿议事去了。每次皇祖父去跟那些将军们议事,都要很晚才能回来,我嘟着嘴,索性带着我的小弓和马跑出来,漫无目的地闲逛。等父王找不到我,自然就会着急了,那时我再回去,他就不会骂我。
我越想越得意,对着清澈如镜的河面做了个鬼脸,索性脱了鞋子把双脚放进水里。我用力一踏,水面上便飞溅起一片水花,凉凉地沾在我的小腿上。我的心情,也跟那飞溅的水花一样,像要飘到天上去。我解散头发重新编好辫子,心里想着,我才不要嫁人呢,是不是英雄我都不嫁。
阿白打了一个响鼻,像在应和我的话。我站起来拍一拍它的马鬃,把那张小弓挂在马鞍旁,正要跨到马背上,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匆匆传来。
我从小就被皇祖父抱在马背上,对马蹄声再熟悉不过,阿娘总说我还没学会走路,就整天跟小马驹滚在一起。只听那声音,我就辨别得出,应该有十来个人往这边来了。
果然,马蹄声在我面前停下时,我略略地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人。领头的那个我还认识,是贺兰部去年送来做人质的王子,名字叫做贺兰敏。那十五个人手里都提着弓和长刀,满脸都是凶神恶煞的神情,像是在追什么人。
贺兰敏认出我来,笑嘻嘻地上前问我:“公主,有没有见着一个人从这边过去?”
我对这个贺兰敏一向没什么好感,他生得尖嘴猴腮也就罢了,一双眼睛还总是在好看的姑娘身上打转。皇祖父跟我说过,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心术正不正,只要看他的眼神就够了,可贺兰敏的眼神,总是带着十足的邪气。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曾经胆大包天地向父王提亲,要娶我做正妃,没等父王说话,皇祖父就先狠狠骂了他一顿。
见我不说话,贺兰敏身边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提马上前,面露凶光说道:“我们在追拓跋家的小兔崽子……”没等他说完,贺兰敏就拦着他,眼睛转了几转,满脸堆笑地说:“我的表弟前几天刚来了,他对这的地形还不熟悉,我怕他走丢了,万一遇上豺狼虎豹,他一个人又瘦又小,怎么抵挡得住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办法跟姑母交待。”
我用手指勾着辫稍,听着他说话,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厌烦的虚情假意。他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呢,还用这样的话来蒙骗我!我早就听皇祖父说过,拓跋氏的新王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生母正是贺兰敏的姑母。可是拓跋部与贺兰部一向不和,这些人一脸凶相,恐怕找人是假的,追杀才是真的。
我从没见过拓跋氏那位年轻的新王,却已经好几次从皇祖父和父王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他是个遗腹子,曾经被寡母带着四下躲避仇家的追杀,为了活命,他曾经放下拓跋氏王子的尊严,给人放牧为生。皇祖父曾经说过,这人将来一定会成为鲜卑草原上最可怕的一只狼。
不知怎的,想起拓跋氏十六岁的王,再看看眼前猥琐的贺兰敏,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压不住的厌烦。其实拓跋氏也好,贺兰氏也好,都是大燕暂时的盟友、永远的敌人,我没必要偏帮任何一边,可我就是不想让贺兰敏如愿。
眼前的贺兰敏已经说尽了好话,想要去我身后半人高的芦苇丛里搜人。我理着马鬃,正想着该怎么说,脚腕上先是一凉,接着又是一热,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吓了一大跳,低头去看,芦苇间的水底竟然藏着一个少年,正用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