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神清意闲,立住了,便伸手拢紧了衿子,另一手里捏着个六角无梁白铜袖炉,炉盖上镂雕着满面梅花纹,中间却是细细的刻着一竿竹,一只春蚕,旁边似还有字,规规整整,像是诗句,却不太清。袖炉花妙体轻,不是市面上卖的沉拙,该是另意定做,配着公子斯斯文文的书生态度,最是雅贵。
公子下了车,连眼尾都没有瞟一瞟那鼠须兵丁,而后者已经缚手缚脚,畏首畏尾,不敢丝毫违逆。
公子却向那温厚青年淡淡望了一眼,又扫了扫他身侧目瞪口呆的圆脸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不悦。更没有什么表情和指示。就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样。静静的闲立着。
没有人敢打扰他。
那温厚的青年仿佛突然回神,微微笑着不疾不徐的靠近,暗暗摸出一只小金锭藏在手里,上前握住了鼠须兵丁还伸着的右手,将金锭偷偷渡了过去,说道:“官爷,还是一下路引吧。”
“……嗯,啊。啊、啊……”鼠须兵丁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光应着,不动窝儿。又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手心里硌得慌,摊开一里面有一只小小的金元宝,这下呆病是治好了。使劲咳了一声,心肝还在怦怦乱跳,却硬要挺起腰来,颤着声儿道:“咳——那个,拿、拿过来。”突然之间忘了“路引”叫什么名字。
方才城楼上那跨刀的军官,见城下淤塞许久,不禁走下城来,问道:“什么事?”
鼠须兵丁心一虚,忙作揖躬身,垂目道:“把总。”
把总淡淡应了声,飒爽磊落的少年已将官凭送到他眼前。“请过目。”
把总也是瞧了那公子一会儿,才将官凭接了过来,一之下,神情竟是恭敬,先狠狠瞪了鼠须兵丁一眼,才将路引细细叠好,亲自送到公子面前,两手举高,略略垂首道:“原来是国子监的贡监老爷,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得罪了。”
明代入国子监有很多种途径,此处单说“贡监”与“例监”。“贡监”就是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通过考试把学行兼优、年轻有为者选贡入国子监学习,名额只有一位;“例贡”却是通过纳捐方式入学国子监。
官凭上写的竟是“贡监”,而非“例监”,可见这公子不仅家业丰厚,还是凭真才实学入的国子监。把总心中已是五体投地的敬仰。入国子监,随时都有做官的机会,可是这公子入学已经五年,又是如此这般品貌超绝,却不知为何至今还是一介布衣。
公子穿着轻裘,没有回礼,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大人言重。”身边英姿劲秀的少年替他接过了官凭。
把总又道:“不知老爷去往何处?”
“山海关。”
把总愣了愣,侧身扬手。“请。”
鼠须兵丁完全傻眼了。这这这,得罪的还不是一般的势力?!他随时做了官,那时别说是小命儿,就是满门抄斩都是有可为的!想着就汗如雨下。
温厚青年此时才道自己多此一举了,笑了笑,打算离开。
公子忽然道:“慢着。”
青年不确定的转过身,觉得眼望地下的公子好像叫的是自己。公子从轻裘里伸出一只骨节修长却略嫌伶仃的皙白右手,向身边英姿劲秀的少年摊开手掌,食指儒雅的勾了勾。
少年一愣,才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拿了张一百两的放在公子手里。谁知公子手一偏,没有接,“不要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