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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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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这时,“当”的一声,棍椎被击开,高彦立足不稳,都一个踉跄。

众人一惊看去,却见眼前出现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个个裹着折上巾,身着劲装不说,各人腰间还别着长刀。

看样式,还是那种军用的戚家刀长刀,普通的人,抽都抽不出来。

一股彪炳凌厉的气息从这些人身上显露出来,众打手也称精悍,但与这些人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那气息有若小鸡与老鹰的区别。

然后大汉中间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身着青色袍子,身形略显瘦弱,正对着这边看。

他身侧一个留着鼠须,师爷样子的人,也是对这边看了又看。

“好狗不挡道!”说话的是年轻人前方一个大汉,满腮虬髯,举止粗豪,他手中长刀连鞘拿着,正是他击开了高彦的棍椎。

他对滕治安等人喝道:“你们站在道上,别人不要过路了?都给老子滚!”

高彦此时回醒过来,他脸色一阵青白扭曲,棍椎一摆,竟仍要对高允敬出手。

“嗯?”

大汉双目一瞪,右脚往后一缩,身姿略蹲,就是中国双手刀法“腰击式”的起手。

然后呛啷啷的声音,后方几个大汉两两相对,就将彼此腰间的长刀互抽出来。

长刀寒光闪闪,刀刃极长,乃当年戚继光改良倭刀所为,一向用于军阵,对上没披甲的敌人,上去一刀,定然将之砍成两断。

戚家军中的长刀手,一向犀利非常。

而且这几个大汉抽出长刀后,隐隐结成刀阵,血腥的煞气就蔓延开来。

那瞬间,无比的寒意涌上滕治安等人的心头,便是高彦残忍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有个感觉,自己若一动,定然是被一刀斩成两断的下场。

他持着棍椎僵立,脸色青白交替,又是狰狞,又是不甘。从一个“下贱”的脚夫成为“高贵”的打手,那时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似乎江山我有,万物在手。

然现在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小混混罢了。

还未等他想好如何是好,“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嘴角的血都出来了。

高彦跳了起来,愤怒一回头,竟是滕爷打了他一个耳光。

然后滕爷滕治安不看他,对那年轻人点头哈腰:“原来是刘爷,小的孟浪了,孟浪了,小的们这就让路,让路。”

那年轻人正是刘大有,他和善的笑道:“无妨,小事罢了。”

他好奇的看了高允敬一眼:“出什么事了,为何当街械斗?”

滕治安连声道:“无事,无事。”

刘大有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无事就好。”

他对高允敬道:“你是脚夫?正好我从河的对岸过来,有一些行李箱包,就雇请你来挑好了。”

高允敬这时回醒过来,心中满是愤怒与后怕,但他知道自己无力与滕治安等人计较,先离开这里再说。

一个大汉带着,在众脚夫目光下,高允敬去挑了刘大有等人箱包。

此事未经牙行脚行,不符合码头规矩,但显然无人敢对刘大有说什么。

很快他们离去,一路尽有人恭敬招呼,甚至杨洪安经纪都走出牙铺,向刘大有作揖问候。

看刘大有、高允敬等人远去身影,那高彦却是恨恨,咬牙切齿。

滕治安脸上笑容收回,他斜眼相睨高彦,一股气都撒到他头上:“你看什么,你恨什么?刘掌柜是你得罪起的么?他是邳州朝天锅的掌柜。朝天锅的东家胡爷是什么人?那是与练总杨大人都说得上话的人。你想死,不要连累我们!你恁娘,小鸡不日的。”

他恨恨说着,劈头盖脸的巴掌朝高彦脸上打去,啪啪有声。

高允敬在高彦心中是蝼蚁,在滕治安心中,这小地棍高彦,何尝不是蝼蚁?

他们脚行养打手养得多了,对高彦这种人,就象养恶狗一样,让他咬人就咬人。

不需要了,他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他。

不顾高彦狰狞的神色,一直打得累了,打得高彦口鼻都出血了,滕治安才停了下来。

望着那方,滕治安有些忧虑的道:“这高允敬,不要扯上刘掌柜的干系才好。”

……

高允敬等人一路北上,过羊山,过泗水渡桥,就会进入城南关厢地界。

那方是迎恩街,从泗水渡桥到“望淮门”两里多尽是青石板街道,除商铺屋舍鳞次栉比,下邳驿、乡约所、关厢仓、税课局、演武场等等都在这边,算是邳州城外的精华地带。

在城南这边,还有着牙行众多的堆栈仓库,很多规模极大,比如各行商运米到这边,都要事先放货给牙行,牙行再批给城内米商,仓库小了,那可堆积不下。

除此,这边还有着市贸市场,也是由牙人掌控。

大明发展到现在,牙人无物不包,城内,关厢,地方市镇,“凡贸易,必经牙行,非是,市不得鬻,人不得售。举凡花、布、柴、米、纱,下及粪田之属,皆有牙行,类皆领贴开张。”

就算在山区集市,那也是有牙子集头的,不论瓜赦鱼菜,计值数文及数十文,都有经纪零抽用钱,名曰小秤。

其实官牙还略好,最怕就是人称“黑牙子”、“野牙子”的私牙,百姓遇到这些人,真是没有活路。

而邳州城南这边的市场,很多就是私牙在掌控。

高允敬随刘大有等人北上,对这位年轻的掌柜,高允敬心中是感激的。

刘掌柜是个和善的人,路上他好奇的问起人市码头与地方的事,高允敬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来邳州也有几年了,城内外,四郊他都待过,对邳州各地是了解一些的。

一路走走谈谈,走到马神庙这边,离“望淮门”还有一里时,众人已是汗流浃背。

太阳太大了,烈日炎炎,赶路实是辛苦,正好这边茶铺多,刘大有吩咐歇息一会,喝一碗绿豆汤,吃几个本地知名的菜煎饼。

刘大有还招呼高允敬一起吃,这些小食就算他请了。

高允敬更是感激,心想自己遇贵人了。

众人坐在茶铺上歇息,这边有一个市集,附近乡民交易,都在这边。

事实上,不在这边也不行。

商货进邳州城,都要经过牙人之手,不论鸡鸭鱼肉蛋。

在街上挑着卖,一样也不行,这是违规的。

甚至有乡民只是挑菜经过集边,并不打算买卖,却猛然从集内冲出一帮人,凶神恶煞,不由分说的,就将之菜挑子夺走,说去店内领价。

那乡民说了几句,反挨了几记老拳,打得鼻青脸肿,无奈哭丧着脸,只能跟随而去。

高允敬看着,不由咬了咬牙:“这些白赖……”

他自然看出,这些是私牙,最是巧取豪夺,最后那乡民能得几文钱实是难说。

而且就算乡民自愿持物入市,因为不许自相交易,皆要由牙人断定价值,大部分获利还是被牙侩夺去。

而这些私牙有官牙庇护,甚至互为勾结,也没有人管到他们。

忽然那边又一阵喧闹传来,引得街上众人围观。却是一中年妇人挑了一担蒲鞋,可能是不愿被白赖野牙勒索,就蛇行匍匐,打算偷偷溜进集市,卖了就走,不料被抓住了。

就见一些牙人小纪围着妇人,又推又骂,污言秽语。

一个挺胸凸肚的汉子更是叫道:“龚七姑,又是你,真是刁民啊。俺就想不明白了,有俺们经纪在,对乡邻可是好事啊。啊,这世上奸商多,常常以次充好,甚至用假钱假银,没有俺们经纪人,你们敢放心买卖吗?”

“再说了,俺们牙行还有评估物价,为朝廷征收课税职责,你这总想着偷税漏税,不是好人哪!”

他语气沉重,恨铁不成钢,旁边众牙人小纪则是嘻嘻而笑。

那妇人龚七姑陪笑道:“齐经纪,您也知道的,俺家男人病了,孩子又小,家里吃喝用度都靠小妇人捆织蒲鞋,这不想多卖点钱吗……”

“啊哟。”那齐经纪露出怒容,“你这意思,是说我们抽钱狠了,还是说低买高卖,蒙蔽你的蒲鞋钱?”

他语气转为阴森:“凡为商贾买卖,皆可抽取牙钱小秤,这是朝廷规定的。俺们操劳辛苦,抽一点点小钱,你怎么就不理解呢?唉,泼妇刁民,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了。”

他叹息说着,一边巴掌轻拍在龚七姑的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啪啪有声。

龚七姑陪着笑脸,为了生活,她早没了任何尊严,便是这种污辱也麻木了。

她只哀求说道:“齐经纪,您行行好,实是家里要用钱。这每次进集,不论蒲鞋还是别的商货,都是集里收走了,怎么卖也不知,最后得的钱……俺打听过了,俺每次得的钱,比市价少了好多。”

齐经纪只是叹息:“泼妇啊,你真是泼妇。”

最后在龚七姑欲哭无泪的神情中,她的蒲鞋还是被收走了,说是卖后给她钱。

最后会给她多少,实是难说,特别在今天这种情况下。

看着自己日夜穷织的蒲鞋被收走,龚七姑的腰深深弯了下去。

最后她蹲在地上,眼神中满是茫然。

慢慢她将头埋入手臂,似是在呜咽。

看她样子,看周边人畏惧神情,齐经纪却是得意洋洋,他身旁带着众多小纪,在集内外安然踱步。他神态轻松悠闲,带着威严,宛如猛虎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刘大有看看他,目光幽幽。

高允敬则看着蹲在那边的龚七姑。

龚七姑的遭遇他感同身受,听那边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他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民生多艰,小老百姓真苦。

生活太不易。

真希望没有这些蝇营狗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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