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很快过去。第二日一早允熥下了朝回到乾清宫的前殿,就见到几个略有些陌生的面孔正局促不安的站在殿内,有些人脑门上还冒出汗来。陈继走过去对他们说了几句话,允熥离的远也听不到,只是见他们都摇了摇头。 允熥再走近几步,其中一人仿佛预料到他此时下朝一般忽然转过头来,迅速躬身说道:“臣周述见过陛下。” 其它几人听到这话,也马上转过头来,躬身行礼:“臣××见过陛下。” “诸位爱卿平身。”允熥走进乾清宫,对他们说道。 这些人自然就是被挑选到他身边为中书舍人的这一科的进士了。虽然科举制也导致了一些高分低能的人产生,但能够一路考到进士的或许有死心眼的,可绝对没有高分低能的,其中大多数也是大明最为杰出的人才,所以允熥每科都要挑选几个新科进士到身边为中书舍人。 允熥对他们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他们都是大明的才俊,在朕身边认真办差,等等。 说过这番话,允熥吩咐小宦官去拿两张桌子、两把椅子来。杨士奇、杨溥和王艮去了外朝为官,空出三张桌子三把椅子,只需补上两份。 与此同时允熥坐下来,轮番叫他们上前一对一交谈,增加对他们的了解。毕竟这一批人与三年前那一批不同,那一批都是经过‘历史检验’的优秀人才,这一批史书上籍籍无名,就得允熥自己来判断了。 因为皇上表情和蔼,语气也并不严厉,有几个人在谈话的过程中不由自主的就逐渐放松下来,不过其他人仍旧从始至终都很恭谨。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暂时记在心上,随后会写进对他们的评语里。在允熥身边为官被大多数官员看做是升官的快车道,这话也没错,但若是在他身边时某人被认为不适合为官,那就是一辈子的老舍人或者转去翰林院了。 最后一个被接见的是新科状元周述。对他允熥就非常重视了。周述两次考试的策论都很贴合他的心意,与金善等江西老乡询问过后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当然,更关键的是他弟弟周伟喜好天文,允熥爱屋及乌就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所以此时允熥略微夸奖了他一番,又问道:“朕其实也有些好奇,你居住在乡下,如何能够这样明白的解出这两次共三道策论题目?” “殿试题目还罢了,因为时间不长,所以朕出的也不难;可会试的两道题目,爱卿如何能够作答出来?就是有些朝臣的解答也与朕想的不同。” 允熥对此一直疑惑不解。他身边的中书舍人都有没能准确把握到他的思想的,为何周述能够把握到?若说泄密也不可能,会试题目还是他在广州时候出的,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在会试开始当天才由熙瑶取出交给监考官,那时候举人们正在贡院外排队呢,根本不可能透题。 “启禀陛下,臣建业元年中举,次年虽然因为重病无法前来京城参加会试,但也一直关心试题的变动。后听回来的好友说陛下如同唐宋一般喜好策论,又重《五经》,臣遂通读《五经》,又每月去县衙抄一份邸报回来细细琢磨,所以侥幸解答出了陛下出的题目。”周述说道。 “即便如此,也是爱卿天分极高。”允熥听过后笑道。 允熥其实不愿意地方上的读书人关心朝政。地方上的读书人经常只是看到朝廷施政的不妥之处就大加抨击,殊不知不在其位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施政者的难处,很多时候之所以那样处置也是迫不得已,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是他既然重视策论,举人们重视邸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为了能够选出更适合为官的人才,也不能因噎废食不重视策论。正如上面所说,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一日在宫外,朕见识到了爱卿之弟周伟的手书,书法很好;又听其言到你的书法更好。正好金善去了外朝为官,你以后就与陈继一起,替代朕起草、润色圣旨吧。”允熥又道。 “多谢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周述心里很高兴,但面上不显的说道。起草圣旨的人能够经常在允熥露脸,可是个极好的差事。 允熥又吩咐他几句,周述不停地点头答应。就在这时,暴昭票拟完一批奏折,上前来放到允熥桌子上,又拿出两份折子,先将头一份放到桌子上,对他说道:“陛下,这是今年文选司草拟的除周崇述等新科进士观政的衙门,请陛下定夺。” 又将第二份放下来:“陛下,这是吏部拟定的已经做满三年或六年的正五品至从七品官员的升降名单,请陛下过目。” 允熥点点头,待暴昭退下后又对周述示意一下,翻开第一份折子看了起来。 别人如何安排允熥都不在意,唯有周伟的观政衙门很重要。允熥快速找到周伟的名字,见文选司拟定的衙门是户部,顿时皱起了眉头。户部几乎相当于后世财政部、央行、农业部、民政部等十多个部委办的综合体,事情繁多,是六部中最忙的部门,他到了这个部门为官,如何有时间琢磨天文的事情? 允熥略一思量,将对周伟的安排划去,在旁边写到:“定其在工部观政。”工部相对清闲,并且名义上管着格致院,所以安排周伟在这个衙门。 他随后略看了看对其他人的安排,数了数每个衙门安排的人数,将奏折合上,一抬头见到周述:“爱卿可知汝弟这些日子在家忙什么?”允熥已经通过锦衣卫知道了他的态度,所以问道。 周述很想知道自己的弟弟被安排到了哪个衙门,但皇上不说他也不敢问。他又向四周看了看,见身旁无人,方才小声答道:“陛下,臣之弟这些日子多数时候在分给臣兄弟的公租房内,晚上起来观看星象,记录星象的变化。” “臣弟有时也会在屋内写写算算,似乎想要用算数的法子算出日月星辰运行的规律,但若是这样做,他很快就会变得十分狂躁不安。” “因为曹院副现今正在筹备格致院,所以臣弟与其一起钻研的时候少了。” 允熥听罢,沉吟片刻后对他说道:“你回去后和他说,试试看从大地是一个球体的角度来思考天文上的事情。” ‘大地是个球?这怎么可能!’周述心中觉得这是不是皇上中了巫术的后遗症,竟然认为大地是个球。他又害怕因为允熥‘错误’的想法耽误了弟弟研究出‘正确’的理论来,因此只是很轻的答应一声:“是,陛下。” 允熥看他的反应不由得暗叹一句,又嘱咐道:“这是朕的吩咐,你一定要告诉周伟。”周述只能再次答应道:“臣遵旨。” “你可不要不当回事。”允熥忍不住又叮嘱一句。惹得周述不由得想到:‘莫非大地真的是个球?’ 吩咐过此事,允熥让他退下,又对王喜说道:“现在钦天监的东西应该还有许多留在原来的衙门并未搬到格致院。你去吩咐原钦天监监副思澄堂,将钦天监现存的各种天文仪器都复刻一份,挑不引人注目的时候送到周伟的住所。” 又道:“现下周伟与周述兄弟是住在一处,未免地方狭小了些。你再吩咐主管公租房的人另挑选两套面积大些、也互相挨着的房屋分别安排他们兄弟住。” “是,官家。”王喜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允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吩咐黄路等下了值去工部尚书赵好德与户部尚书齐泰的家中嘱咐他们对格致院的钱粮器具需求一定不能轻忽。齐泰与赵好德都是他的亲信,自己私下里的话想必还听。 待吩咐过此事,对此允熥再无其它可以吩咐的,看起第二份奏折来。 他翻开这份写着五到七品的官员升降名单的奏折,大概看了看,正要放下,忽然见到了两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江宁县令周元,拟升任兵部武库司员外郎?应天府通判李贯,拟升任应天府中尉?看来黄淮对他们两个评价很高啊,都能够升官。” 周元因为自己又一次出宫时的所见所闻,李贯则是因为史书上的记载,所以允熥对他们二人的感官不好,觉得他们人品不成,但没想到应天府尹黄淮对他们的评价还挺高。 “传黄淮入宫觐见。”允熥对身旁的小宦官说道。 不一会儿,黄淮入宫对允熥躬身行礼:“陛下有何事召见臣?” “黄卿,应天府的江宁县令周元与通判李贯,这三年来你对他们都是如何评定的?”允熥问道。 “臣冒昧,陛下可是对周元有什么误解?江宁县令周元在任三年,办差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臣对其颇为欣赏,所以头一年臣评定为上下,第二年是上中,第三年是上中,连续三年均为上等。” “应天府通判李贯,虽然其贪权心烈,十分热衷为官,但在通判任上也十分勤勉,差事办得极好,所以臣头一年评定为中上,第二年评定为中上,第三年是上下,也为升官之列。又恰好应天府中尉病逝在任上出了空缺,所以臣与吏部尚书李仁商议将他升为应天府中尉。”黄淮说道。 他对周元是真的很欣赏,但其实并不喜欢李贯。虽然因为没有靖难之役中朱棣打进京城后,李贯也没有表现出他那无耻的性子,但这三年来他热衷为官趋附皇上的行为仍旧让黄淮不喜欢他。 若是几年前,黄淮肯定不会愿意升他的官。但他任职应天府后,总算明白了地方上的庶务不好干,很多时候都是逼不得已,不由得对人在道德上的要求低了许多,只要他们不违背《大明律》、不违背做人的底线就好,其它的实在顾不得了。再加上李贯这三年差事办得很好,西城的治安在他的管理下有了很大提升远比其它四城要强,让他当府中尉自己能轻松不少,对自己也很恭敬,所以决意提拔李贯。 听他隐隐露出这意思,允熥笑道:“爱卿所言不错,是朕想偏了。既然如此,朕就准了这二人的晋升。”说着,他在奏折中他们二人的名字上打了个√,表示同意。 “不过,这周元朕还是认为他人品有缺。”允熥又说了那年的见闻。 黄淮听罢,说道:“陛下,周元家贫,虽然其所作所为有不当之处,但并非是其本性不好,而是为了赚钱糊口不得已为之,陛下还是不要太过苛责。臣敢以臣的人品担保,其人品不差。” “既然如此,过几日朕宣他入宫,亲口问一问。”允熥说道。 他随口又问现在应天府的治安如何。黄淮答道:“陛下,现下应天府年年会让巡警们清查一遍城中的乞丐流民,若是查实确为乞丐的一律流放边疆,流民登记籍贯与姓名、年岁送回原籍,若是发现第二次当做乞丐处置。” 黄淮是很赞同允熥禁绝乞丐流民旨意的。不光是为了应天府好治理,更因为他本心就很讨厌乞讨。不仅乞丐流民,每年清查都有一些卖艺的人被赶走。 “也加强了夜间的巡视,各处房屋能够修坊的,一律修建围墙设坊,不能修坊的也一概设置街闸严防宵小之辈,所以并非是臣自夸,应天府的治安大有好转。” 允熥点点头,又问几句,说道:“以后各坊里的小商铺就不必清查了,可以任他们开办,但是珠宝首饰、铁匠木匠等商铺仍旧不能允许在民居的里坊中开设。” “是,陛下。”黄淮答应。这些小店铺能极大地方便百姓生活,又没多大影响,他也不反对。 允熥又和他谈论几句,让他退下了。 之后几日,回京后这一个月一直在折腾的允熥不折腾了,每日只是在宫里批答奏折,空闲时在后宫陪陪自己的妻妾儿女,过起了自在的日子,一直到五月底才又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