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耶律楚材开始时弄的“纸钞”很粗略,他摹仿的主要是金人的“交钞”。而“交钞”学的,又是宋人的“会子”,可它们全都出现了“过滥”的弊病。
后人无须对此过于苛求,纯纸币制度这个时候能出现,其实已经有划时代的重大历史意义。后世聪明人那么多,就算是发达的西方国家,还不一样在这个制度上毛病一大堆?其中主要的问题,还就包括了宋代“过滥”的痼疾。
但正是基于宋、金“过滥”的教训在前,刘秉忠、很可能还包括为元朝定下了很多规制的王文统,就把这个制度建立在了白银、乃至于黄金的基础上,因为这就为宝钞的发行提供了一种限制,也就是防止了它“过滥”。
以刘秉忠的聪明,就算他没有后世的经济学知识,可仅凭朴素的认知,他也不会不知道,一旦朝廷再用铜钱,百姓必然会选择,这就会对朝廷的宝钞体制产生冲击。也就是造成朝廷币制的紊乱,天下就此“不靖”。所以他告戒老忽,要“世守”。
历史见证了刘秉忠的远见,但历史同样告诉了后人,问题并非就在这个“守”与“不守”上。
忽必烈肯定不会不守这个规制,他的大元朝所具有的客观条件,决定了他必会如此,但有人就是要给他添堵,又把铜钱给弄了出来,而且还是改进了的铜钱。
事实上,即使琼州的铜钱再精致,忽必烈吃惊归吃惊,但却未必能让他心理失衡,因为他和安童的想法有着某种类似。你再好看,还是比朕的宝钞笨重,不宜携带。
这种由于材料特性所决定的优势,其实是任何人也无法否认的。
真正使忽必烈忧虑、乃至心寒的,是琼州流出来的银币。因为在北元暂时无法仿造,且民间的兑换价格始终居高不下的情况下,它只能意味着一件事:白银在外流。至少是民间的白银在向南流动。
而北元的货币发行是建立在白银的基础上,银子的任何外流,都是对它国本的一种动摇。
面对如此情形,老忽焉能不急?
当他再度开口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柔和,只有寒意。
“前些日子,朕已经下了秘旨,命各路的官员将所有的库银,尽速全都调来大都。”
安童震惊。
因为北元过去为了在各地平抑银价,保证宝钞的通行,曾在各路设立有平准库,备有一定数量的白银。如今忽必烈的做法,显然是要放弃在各地的平准,全集中到大都。换句话说,就是要采用更严格的管制。如此,势必将在各地引起人心的动荡。
他刚张开来嘴,忽必烈就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安童,朕不在乎什么凤宝的神奇,可朕看到是,琼州正通过它,在钩走我大元的白银。”
安童的内心里一哆嗦。他不能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大汗他看的要更深、也更远。
“卢世荣的确死有余辜,他竟然要朝廷放开民间的金、银交易,而这样做,只会造成大元银两的外流。”
老忽终于在最后反应过来了啊。他的嘴角已经有了狰狞。
“你立刻拟旨,自即日起,严禁各地金、银的私自交易,违令者,斩。”
安童躬身回道:“臣遵旨。”
“琼州的赵昰小儿,只怕是早已在对大元下手。此时此刻,朕不能不用霹雳手段。否则,钞法的虚弊,只会变的更虚。”
安童怔在了当地,帝国大汗的面容却恢复了“淡然”。只是在“淡然”之中,还有着“阴”。
“桑哥之法,”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的确是整治过去钞法虚弊的良策,朕希望你对此事休要再提。”
安童的内心一颤。其实有些事情,他和大汗一样,全都心知肚明。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忽必烈就再次斜睨了他一眼。
“朕知道,朝廷中的有些事非汝所能为,此事你就不用再管了。但朕要你给朕做另外一件事。”
安童心中一跳:“臣恭聆圣喻。”
“给朕细查琼州所有在行的举措。”
“臣明白。”安童的身子深深地躬了下去。
这个大元朝,是不是在过去也对荒岛上的哪群人过于轻视了呢?
但是,帝国的大汗还没有完。
“你回中书之后,立刻拟旨,任命叶李为尚书省的平章政事,朝廷赐官田四千亩。”
安童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大殿,今天大汗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就是再不明白也该明白了,但他知道,所有的事情自己根本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