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靳言的眼睛,蒙着薄薄一层白纱。 简瑶坐在他的身旁,伸手想要触碰,却还是放下。 “再喝点粥吗?”她轻声问。 “不用了。”他温和地说。 简瑶点点头,才想起他看不到。轻轻扶着他,重新靠在病床上。 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若是往常这时候,他会看点书。 要我读点书给你听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彼此的手只有一尺的距离,却忽然好像隔了很远的人海。 “靳言……”她问,“想出去走走吗?” 薄靳言侧头。 病房窗外,有人的说话声,还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用了。”他柔和地说。 简瑶的心里忽然觉得难过,不想被他察觉,匆匆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薄靳言微微抬起脸,黑暗的感觉是奇妙的。人的心竟然也会变得慌乱无措,因为无论你看向哪里,走向哪里,都不知道下一步是否会踏进万丈深渊里。 他非常安静地,一个人呆了5分钟。 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身旁的床单,狠狠地丢了出去。 白皙的脸上,有细微的汗,还有铁青的颜色。 简瑶端着茶杯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立刻放下茶壶,跑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靳言,没事的……慢慢来。” 薄靳言的神色有片刻的舒缓,似乎在她身边,就发不出脾气。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脸去,对着窗外。 “嗯。”很低的声音。 简瑶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她不知道要面对他的狼狈。 薄靳言这样一个人,狼狈而沉默。 后来饭来了,简瑶便又耐心细致地,一勺勺给他喂。 吃完了,他因为药物作用,睡着了。简瑶便和他依偎在一张床上。朦胧中,只感觉到有人,始终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和头发。简瑶下意识便往他怀里钻得更紧,后来就被他紧紧抱住。 “靳言……”她小声说,“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别的,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什么不断尝试新医学,什么医生说希望渺茫但是不可放弃。 你瞎一天,我就当自己瞎一天。 你瞎后半生,我陪你到两鬓斑白。 似乎有一滴guntang液体,滴在她的脸颊上。昏暗的房间里,简瑶没有抬头,当成完全没有察觉。 “子遇……找到了吗?”他缓缓地问。 简瑶心中巨恸:“找到了。” 他便不再多问。 “简瑶,我想一个人静一段时间。”他说。 简瑶没有说话。 手上的戒指,在黑暗里,静静地发着光。 就像他丢失的心一样。 —— 薄靳言离开,是在几天后的下午。 当简瑶从警局汇报工作回来时,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和叠得整齐干净的被褥。 简瑶一句话也没说,脸色苍白。她找遍了整家医院,所有病房。直至确定他真的离开了,离开了她。 与他同时离开的,还有伤愈出院的安岩。这两个男人,就如同两滴不为人知的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简瑶找到一封信,就放在枕头下。她坐在夕阳西下、风起帘动的窗前,看这封薄靳言的亲笔信。 “瑶: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我曾经无比坚定地相信正义。直至现在,信念不改。 但有些事,需要我独自面对;有些事,需要澄清;有些事,不能放弃。 我会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也是。 我会回到你的身边,在我认为已经准备好的未来某一天。 对不起。 深爱你的靳言。” 字迹虽然潦草,却依然不失苍劲有力。有些字甚至还写重叠在一起。 这封信,他是闭着眼睛写的。 简瑶看了许久,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低着头,很久很久也没抬起来。 —— 傍晚的大学校园,灯火阑珊,一片宁静。 安岩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无数人对他侧目。他神色不动。 一个陌生的女孩跑下楼来,走到他跟前时,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就是那个警察,安岩?” 安岩点点头:“我是安岩。” 女孩“啊”了一声,说:“你等一下哦,事情好像跟我们想的有点不一样。等一下。”说完“噔噔噔”又跑上楼去。 安岩一直像根柱子似的,矗立不动。 女生宿舍内。 顾彷彷坐在桌前,有点愣神。身后站着几个女孩,都在劝她:“别心软啊,彷彷,他放了你一个多月鸽子,活该让他等!”“敢放我们系花的鸽子!”“就是!” 谁知这时,原本被派下去撕逼的女孩,喘着气又跑回来:“不对啊彷彷……他受伤了,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呢!脸上也有伤!” 众人都是一愣,顾彷彷“刷”一下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跑下了楼。 留下懵圈的同学们。 “怎么回事?不是说,就是个管监控的吗?怎么还会受伤啊。” “还以为就是脸长得好看呢……原来也不那么简单啊。” 顾彷彷跑到楼下,远远地就看见了安岩。她都惊呆了——才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变得这么瘦,整个人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大的劫难。 “你没事吧?”她跑到他跟前问。 安岩看到她,心就扑通扑通地跳,才察觉这些天来那丝丝点点的思念,竟在心中发酵得越发浓郁。 “我没事。”他的脸红了。 顾彷彷却连眉都皱起来了,一直盯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臂看。 “对不起。”安岩说,“那天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没能来得了。” “没关系没关系!”顾彷彷连忙挥手,“你……人没事就好。” “嗯,我没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似都有点局促。 顾彷彷试探地问:“是在抓坏人的过程中受了伤吗?” 安岩忽的一怔。胸中突然涌起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眼前的她,站在静谧的夜色灯光里,过着平安而幸福的生活。要怎么跟她说起,怎样让她理解,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那个年轻刑警,在炸弹声响的一刹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糟糕,明天不能赴她的约了。 原来,这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全部含义。 安岩微微笑了,说:“嗯,是的。” 顾彷彷目光游移,低下了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补那顿饭?” 安岩的心中,忽然被河水般的悲伤覆盖。某种冲动,完全控制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单臂直接把她抱进怀里。 顾彷彷整个人都呆住了。 “噢呜……”身后宿舍楼上,响起惊呼的声音。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安岩说,“我要去保护一个人。一个值得我用一生去尊敬的人。如果这世间还有人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他就是一个。他现在的境况,很不好。我必须去守护他、帮助他。就像守护我们的信仰一样。” 顾彷彷的身体还是麻的,全麻了,可听了他的话,却莫名有点难过:“那……要去多长时间呢?”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 “那么……久啊。” 安岩慢慢松开她:“彷彷,等我回来。”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顾彷彷站在原地没动,就这样看着他上车,开出了校园,开出她的视野里。 就在这时,周围有许多人,响起惊呼声赞叹声。顾彷彷闻声抬头,却看到墨蓝色的夜幕下,校园对面的那幢庞大的摩天大楼,竟同时亮起许多灯。且那些灯是按规律排列的,身旁已有人高声念了出来: “Waitforme,goddess. A.Y.” “等我回来,女神!A.Y。这个AY是哪路大侠情圣啊,太嚣张了吧我去!” —— 同样的令人沉醉的暮色,也笼罩在城市的某幢高楼上。 洛琅坐在窗前,慢慢地抽着烟。屋内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交响乐,柴可夫斯基的。 窗帘是紧闭的,只留一道缝。 那缝面前,矗立着一架精密的望远镜。 洛琅抽完一根烟,站起来,低头看着望远镜。 十分专注。 穿过楼宇,穿过夜幕,穿过人海。望远镜的那一头,精准地对着一扇窗。 窗内,纱帘微动。只开了一盏柔和的灯。简瑶穿着暖黄色T恤,坐在窗前,微微低着头,露出洁白如玉的颈项。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那个家里,她深爱的、幸福的家里,从此只有她一个人了。 洛琅离开望远镜,重新坐下。开始闷闷地抽烟,直至烟灰缸里堆得再也放不下,直至夜幕如同浩瀚黑洞,笼罩整个大地。房间里的自动感应灯,次第亮起。在他身后,是一面墙,从卧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到客厅。 墙上,全是照片。满满登登,密集而凌乱。至少有成百上千张吧。 简瑶穿着警服、简瑶和薄靳言踏入动漫园、简瑶系着围裙在家中做菜、简瑶走在上班的路上…… 简萱在大学图书馆里读书的照片,简母在菜市场微笑低头卖菜的照片。 …… 杀死那名杀手的匕首,还放在他身旁桌面上。血迹和指纹都已擦拭干净了。 洛琅低下头,夹烟的手,摁住自己的额头。 离别若曾使人哀痛,重逢同样让人陷入迷途。 而我们所需要的,都只是宽恕。 …… 他说,正义与信仰始终不改。 他说,他会回来。 你可知道,正义便如同月下深潭,潭中寒石。 暗光粼粼,始终存在。 即使时有浑浊,时有颠覆, 却终究会水清见石,云散月明。 他若终于归来, 请从此闭上你在黑夜里含泪的双眼。 因为他来了,请闭眼。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