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他不由提点道:“您母后也在里面。”言下之意是让他向他母后求情。
墨铮捏着袖子,轻轻拂过上面的皱褶,腰背挺直,君子之礼已然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他轻声道:“父皇,不如唤皇父。”
皇在前,父在后。
王公公脸一僵,刚想说些什么,传令的太监已经得了信回来,道:“陛下让太子进去。”
刚将那扇朱门推开一半,景帝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一个人进来,然后把门关上。”
墨铮顿了一下,依言挥退了身后的太监,里面必定有些不能现于人前的事,否则景帝不会这么说。
厅侧的四角铜炉顶上的隙口飘起袅袅青烟,檀香混着血腥无端显得肃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路蔓延到堂前。
墨铮指尖按了按椅臂,终是忽略掉鼻尖萦绕的腥气,装作不懂这犹豫一步就会血溅当场的试探,无知无觉地前行,直到碰到阶梯般的阻碍物才停下,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景帝抱着已经冰冷的尸体,默默地看着他的长子,并不言语。
墨铮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时间便静了下来,一者堂前,一者厅下,一者真龙在天,一者潜龙困渊,仿佛一场无声的交锋。
“阿铮……你是知道的吧。”半晌,景帝开口道,“你母后薨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前世被无故赶出都城,不久便听闻母后去了的消息,心中便有了些猜测,如今算是核实了。墨铮依旧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心头也涌上一股久违的酸涩,但这份酸涩已经隔世,如果不修忘情道,或许他会为这点涩然而痛苦,然而现在他却只能想想,然后道:“节哀。”
神色不动,无波无澜,一入忘情,终身不出,再多的情也会被磨灭,爱恨也变得不再重要,纵使曾经伤心欲绝,那也只是曾经了。
景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并未发现墨铮的不对劲,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她曾对我说,她这一生一直在等,等一个人,那个人曾带她下海摸鱼,上树掏蛋,还曾带她手摘星辰,星星像牛车一般大小。”
“我一直以为那人是我,可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我从未发现,居然是恨我的。”景帝闭眼,轻笑,已至不惑之年的脸上满是嘲弄,明明她对他笑的像蜜糖一样美,他对她那么好,可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呢?
她说她跟他回来,是因为知道这样她才能活下来。
她说她从未为他孕育过孩子,早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日她就饮下了绝嗣酒。
他所以为的两情相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妻儿美满都是一场笑话。他的荣宠,他的欢欣,不过是她安全活下来报复他的资本。
在饮下那杯带蜜的毒酒时,他问她:“为什么不能一直骗下去呢?”
她对他笑,眼帘一翻,便是星河灿烂。一如当年,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他:“因为他死了啊,你逼得他妻离子散,那我也要你永远生活在孤独之中,尝尝他的苦,尝尝他的累。”
他感觉不到一点恨意,却被她言语里的怨毒冷的发颤,险些拿不稳手中的长剑,还是她握着他的手将剑缓缓推入自己的胸膛。
然后露出他最爱的笑容,呓语道:“下次别再这么好骗啦。”
他把这一切都告诉给墨铮,他知道他这个长子不会不懂,他一向聪颖。
“我离开?”墨铮问道,这是他上辈子的结局。
景帝颔首,道:“缺月十六卫会跟着你一起。”
缺月十六卫是历代皇室专门为保天子安危而培养的一只暗卫部队,有了这只部队,多少也能对他的长子起些保护作用,即使现在他已经不是他的长子。
墨铮一怔。
他从来没想过景帝会把暗卫留给他,那么前世必然也是如此,被抓不久就被贬为庶民,逐出宫闱,乍然间的变故和悲哀让他方寸大乱,气血上涌,睡了一月之久,醒后便踏上仙途,那一个月的记忆就出现了断层,现如今想想那一个月里怕是发生了很多事,只是他都忘了,或许是被迫忘了。
他忽的笑了起来,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您是恨我的。”
恨,却因对景后的爱无法下手,只能放逐他,让他如羊入狼群,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