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如意公主13
日子过得很快,穆远挺长日子再没有见到如意。与吴国边境那处的局势越来越微妙,穆远的公务渐渐繁忙起来。
如意在宫中也很繁忙,她每日诵经念佛,照料穆远送来的青草,她还认真学习着各种糕点的做法。如今她的炸米糕做得非常好了,不但御厨夸赞,喜儿他们吃了都说好,就连她自己尝了也觉得非常满意。她把炸米糕做了一遍又一遍,却从来没敢让崔公公帮她送出去。
这日皇上来看望如意,认真与如意谈了她的婚事。
如意从夏国回来已近一年,皇上觉得她也平复了下来,该是为日后打算的时候了。
“儿臣这般,怕是不好再婚嫁了。儿臣如今没别的念想,只想日日诵经礼佛,祈求我大萧国国泰民安,父皇长命百岁。”
皇上哈哈笑:“你有这心便是好的,招了驸马,也能日日礼佛,过去你受了苦,这次父皇定为你挑个好的。”
“父皇。”如意看着皇上的眼睛,语气虽轻,却很坚定:“儿臣想出家。”
皇上敛了笑容,终于也装不出轻快的样子来。虽然他自认没做错什么,但他对这个女儿就是觉得有所亏欠。他看着如意,语气虽轻,但也很坚定:“如意,朕贵为一国之君,但能为你做的事却是不多,想来想去,只求你后半生能如意欢喜。”
如意,欢喜?
如意忽然想起穆远写给她的信,他曾问她如若出家,她是否便能如意?
“父皇,儿臣如今,便已是如意欢喜。”
他若安好,她便如意。
皇上走了,他并不打算让如意出家,冷宫和出家那是有罪的臣妃才去做的事。如意不是,如意是他最骄傲的女儿,是他大萧国的英雄。她不该出家,不该是这个结果。
皇上决心要为她寻一个好驸马,有样貌有品性,能让她欢喜,对她好的。这是头一次,他不想用女儿换来什么好处,他只想那个成为驸马的人,真心实意对如意。
“爱妃,是你泉下有知做的安排吧?”皇上在心里对如妃说,不然,他这个皇帝,又怎么可能冒出这样的心思。
皇上要为如意公主选驸马的事终于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在朝中散开了消息。之前大家都只是猜测,推断,如今是确实发生了。因为皇上招了几位老臣商量,还让公公们准备了好些适婚年纪未娶妻的年轻臣子的名单,照着那上头逐个筛选。
这事在各家都议论纷纷,成婚热潮有增无减。敬她大义救国是一回事,娶回家是另外一回事。若能得公主身份助益仕途便罢了,可如今如意公主隐士一般,不问世事,只爱念佛书,这驸马今后想靠她打点些宫中势力怕是不行。所以,如意在众人眼里,是个身份显贵却无益处的女子。
穆远对这事略有耳闻,但起初他没上心,因为很早之前大家就在传如意招驸马,可传归传,半点没真动静。所以穆远听得一两句这事,以为还跟从前似的,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他有好一阵子未见如意了,心里头很是想念。
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思,他觉得他非如意不可了。可他也知道这事不容易,因为如意在躲他。如意很倔,拿定了主意不回头,这个穆远是很清楚的。他想他当初在赏宴的花园里与如意说的那些话伤了如意的心,如今怕是自食恶果。
所以当如意公主要招婿的消息传来,穆远就想,要是招驸马这事是真的多好,要是他的名字能在皇上的名单里该多好。
那日,一众官家子弟相约游湖玩耍,穆远受邀去了。大家聚在一起,各种八卦闲话又说个不停,这次穆远才是真正听清了事情细节,他这才知道,选驸马的事是真的,而他穆远之名,居然也真的在皇上的名单里。
穆远的心呯呯跳,还来不及欢喜,就听得大家开始商议如何避掉如意之婚的招数。这些官家子弟,本就口无遮拦,加上一众人聚在一起,几杯酒下杯,又是在游船上,左右无人,说话更是放肆大胆。
“看来我得赶紧娶妻,不然被这如意公主瞧上,可是要糟。”
“要我说,娶正室这事得慎重,以我们这般身份,正妻可不能随便娶,怎么都得挑门好亲,不然躲了一时日后也不如意,那可是大亏。所以没挑好的先不忙慌娶,可以先纳几房妾,到时便说家里有妾,不好委屈公主。”
“哈哈哈,你真是没脑子。那可是如意公主,你以为是什么软柿子任你推搪的?她可是连皇子都打过,妃子花园都烧过的主,连夏王她都敢刺,何况你这小臣子。莫说妾了,就是你有正室夫人,公主瞧上你了,也得逼你把正室休了。小妾?小妾算个屁,赐死!”
众人哈哈大笑,推了推那个出主意说先纳妾的。赐死这种话虽是玩笑,但穆远听了还是很不舒服,他半点都笑不出来,只道:“公主不是那样的。”
可他的声音被众笑声盖住,大家正在兴头上,没人理会他。
那个提议要纳妾的很不服气:“公主也不能这般蛮横,还有没有王法了。就连皇上行事,也要看君臣颜面,依着律法。她当她是谁!再说了,若是娶妻没用,那怎地听说如意公主要招驸马了,大家伙儿就赶紧都忙着娶呢?”
另一人酒意上头,大着舌头道:“其实如意公主这般,莫说性情如何,就是她嫁过,又成了寡妇,要再嫁也得斟酌斟酌。虽是生在皇家,但依律例俗礼,也该是续弦或是妾室,皇上偏偏要求颇高,不但得年纪相仿,还要相貌端正,未婚无妾的。要求这般高,又没甚好处,谁会要她啊。”
穆远听得大怒,讥道:“你也不必愁,依你这般的,公主也瞧你不上。”不止他,包括他们这群人,如意怎么可能瞧得上。一个个自以为是,不知所谓,惹人厌烦。
那人跳了起来:“穆远,你什么意思?”
穆远待要继续讥骂,一旁有一人却忽然叫道:“嘘嘘,都别吵,快看,那是皇家的船舫。”
所有人立时噤声,穆远也忙转头张望,那头荡过来的,确是艘皇家船舫。明黄和红色的纱缦船纬,妆得那船富贵气派。船中央窗户纬缦后边坐着一个女子,露着小半张脸,正往他们这边瞧来。
“是如意公主。”船上众人均是习过武的,眼力都不差,一眼就看到了。
“她居然也来游湖?”
“怎地这般巧?”
“她在偷看我们。”
“糟了糟了,我们都在名单里,她该不会是特意来相看的吧。”
“很可能,这事她干过。大家还记不记得,她十四那年,皇上办过赏春宴,她就跑来相看选驸马,实在是太无礼大胆了。那次王津也在,穆远也在,你们还记得吗?我可是记得清楚,穆远还故意给了公主脸色看,公主相当不悦。”
穆远没听见他们乱七八糟在说什么,他只看见了如意。她是不是精神些了,要是脸再露多些就好了,他想看看她的气色好不好。她来这做什么呢?游湖?她不是不爱抛头露面,只爱躲在宫里的吗?
穆远脑子有些乱,他的目光碰到了如意的,然后他看到如意慌慌张张地缩回了头,让他看不到了。穆远皱起眉,心里很不舒坦。
这时刚刚与穆远争吵的官家子弟道:“她还真是不知羞,她如今可不是十四了。再说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寡妇,在夏国那处,也不知是不是只夏王……”他说到这,被人在一旁捅了一下,这话实在是太过了。那人也惊觉不妥,遂住了嘴,打了个酒嗝,尤不尽兴,又说了一句:“反正,便是民间女子,也没有像如意公主这般不知羞的,自己这样还好意思来相看男子。”
穆远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人话里的意思,什么寡妇什么不只夏王什么不知羞,穆远怒气冲天,猛地回头用力给了他一拳。
“呯”的一声巨响,那人被打得身子一歪,鼻梁冒血,撞翻了船上小桌。他大怒,捂着鼻子爬起来欲骂,却没站稳,又被桌脚绊了一跤,扑通一声,竟滚落湖里。他酒醉无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一个劲往下沉。一旁两三人大惊失色,赶忙跳下水救人。
船上数人见状大怒:“穆远,你发什么疯。”还有人已扑了过来,当头当脸便要给穆远一拳。
穆远扭身闪开,一旁另一人也已攻上。穆远单臂架开那一掌,反身一脚,将攻过来的第一人一脚踹开。那人被踢个正着,船上空间小,他蹬蹬退了几步,一个失足,也掉下水去。
穆远这下是犯了众怒,大家伙儿好好地喝酒扯闲话,他不合群便罢了,还敢动手打人。这些官家子弟个个都有脾气,哪是能咽下这口气的,又饮了酒,脑子发热,当下好几个人冲着穆远扑了过来。而穆远的友人也是不少,见穆远遭围,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一伙人你来我往,居然在游船上打起群架来。
如意在船上听得动静,也顾不得躲,探出头来张望,看到那边船上竟打了起来,穆远还以一敌三,惊得她目瞪口呆,还未看得太仔细,却听得轰的一声响,那船被他们打沉了。
一众衣着光鲜的官家贵族公子哥们,就这样狼狈地跟着破损的船一起落入了湖里。
如意傻眼。她是听说了穆远要来游湖,她许久未见他,想着游湖人人都能来,她就过来看他一眼,当成偶遇,不会太刻意。她只想远远看一眼便好,绝不打扰,结果人是看到了,却是这番情景。
众官家子弟游湖玩赏都游到了水里,很快成为京城里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可为什么船会沉了,为什么这些官家子弟会打架,却是没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平日时光鲜亮丽的公子哥们全都落汤鸡一般的狼狈游到岸边爬上岸,奇景百年都未能一遇。
与事者们回到府里个个受罚,但大家都不肯说出打架的真实缘由,只道饮了酒发生了口角,一时失控。
大家上岸后酒都醒了,都知道在背后道如意公主是非之事切不可外传。穆远更不会传,他是恨不得谁道如意不好他便封了谁的嘴。
穆远在一众人里被罚得最惨。
因为这次穆老爷子在家。穆勇是最讲究德理品性的,孙子在外头闹事,打架打得全城皆知,那真是丢尽了穆家的颜面。这次穆夫人救不了儿子了,穆远挨了顿家法,然后被罚在祖先牌位前思过。
晚饭的时候,穆夫人偷偷拿了吃食来看儿子,穆远摇头不肯吃,他认罚,但他不认错。他觉得那些个就是欠揍,要再来一回,他还揍。
“儿子啊。”穆夫人坐在一旁陪着儿子,感叹:“你自小懂事,我还以为咱家的家法是摆设呢,这长大成人了,当了正一品大官,反而挨板子了,你觉得丢人不丢人?”
“还好,孩儿受得住。”穆远觉得被家里长辈教训没啥,但若是有人欺侮如意他却视而不见那才是丢人。
穆夫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又说:“阿远,你道你心上有人儿了,娘信你,娘懂。”
穆远有些紧张地瞥了自家娘亲一眼,她懂了什么?
“你爹爹当初欢喜娘的时候,也是变得比以往有生气了些。”
穆远有些尴尬,不说话。这为人娘亲的,儿子打架斗殴她说有生气,这样不合宜吧?
“那时候,娘还以为你爹爹是个古板无趣的,结果发现,他是越来越有意思的。就与你现下这般,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象是在夸赞。穆远脸有些抽,娘亲的这些话没法应啊。所幸这时门口传来重重一咳,那个“越来越有意思,越活越回去”的穆义来了。
“相公。”被逮个正着的穆夫人丝毫不见局促,一脸无辜神情,还道:“我正与儿子说,你们爷俩真像。”
穆义表现镇定,点点头:“夫人,回房去吧,莫耽误儿子受罚。”
“可我还没问出来他心上人是谁?他闷葫芦似的,若没有我帮着他定是不成的。”
穆远一听,赶紧道:“对,娘快回屋去吧,莫耽误儿子受罚。”
穆夫人撇眉头,而后看到穆义一个劲冲她打眼色,她想了想,跟着穆义出去了。
“怎么回事?”她未等回到屋就迫不及待问。
穆义道:“我去打听了,今日那群小子游湖,碰巧遇见了如意公主的游船。”
“如意公主?”穆夫人吃惊,“相公是说……”
“阿远前一阵往福泽寺跑,听说那些日子公主也在那上香诵经。”
穆夫人张大了嘴,不会吧?儿子说心里有人,儿子突然喜欢养草,然后草一盆盆栽了也不知送到了哪里,儿子脾气变糟,砸人铺子打翻游船……如果对方是如意公主,难怪他这般守口如瓶,小心翼翼的。
“唉,可惜是个公主。”穆夫人叹气。对公主这个身份,她是颇不满意的,跟皇帝结为亲家这种事一点都不让人欢喜啊。
不过,是如意公主呢。
若是从前,依如意公主的名声,跋扈泼蛮毫无礼数,她定是不能同意这事,可如今,如意公主救了他们穆家老小,救了整个穆家军,也最终换来了两国安宁,穆夫人对如意公主是感激又敬佩的。她想了又想,问:“相公,你说,阿远究竟是什么心思?他是愧疚、同情,还是真的喜欢?”
穆义摇头:“无论阿远是什么心思,这件事容不得我们穆家做主。且静观其变吧,回头我会与阿远好好谈谈此事。”
第二日,穆义还没有与穆远谈,便证实了心中猜测。
这日刚下朝,父子俩一同朝皇城外走,穆远远远地看到小米子气喘吁吁站在墙根角落,心里一动,与穆义道:“爹,你先行一步,孩儿去去就回。”
小米子确是来等穆远的,他一路急奔,所幸赶上了,要不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去与崔公公交代。
原来如意这日天未亮便起了来,想着昨日穆远落水,心里关切,虽是打听了听说无恙,但还是颇有些担心。她睡不安稳,干脆早早起来做炸米糕,每次想到他了,做做这点心她便会开怀些。
这次如以往一般,她做好了,却没吃,摆在桌上看着。崔公公见了,便游说反正做好了,不如就让他拿去送穆远,顺便说说昨日公主碰巧也游湖,看到了此事,表示下关切。不然公主明明看到却什么表示都什么,礼数不周。
如意有些走神,听得崔公公说得有些心动。她是很想让他尝尝她做的炸米糕,非常非常想,于是一时冲动,便答应了。崔公公行动迅速,赶紧用了食盒打包好了,端着就往外走。
如意坐在屋里,忽然有些回过神来,这样送亲手制的吃食还是太刻意了。她跳起来,大声唤:“公公,崔公公……”
崔公公在门外听到,加紧脚步疾走。如意又唤了两声,跑到门口打算叫住崔公公,把东西拿回来。崔公公越听到唤越跑,但又不好不理如意,最后拐过廊角,见到小米子,赶紧把东西塞进小米子怀里:“快,快奔去殿外皇城门那处等穆小将军,务必将这食盒交给将军,就说是公主给他的。”
小米子迟疑:“公公,公主在唤你。”
“我知道,我去拦着公主,你快赶去,莫错过了将军,一定交给他。告诉他公主很辛苦做的。”
小米子有些明白了,抱着食盒撒开两腿便跑。如意这时已到廊角,崔安拐过来,正好挡住了如意的视线:“公主唤奴才?”
“东西不送了,还给我吧。”
崔安一脸惊讶:“不送了吗?为何又不送了?公主表表慰问之情,不是挺好的吗?
“不送了。”如意脸有些红,不知如何解释,只强调:“不送了,给我吧。”
“这样啊。”崔安话说得很慢,显出了为难:“可是已经送过去了,没法要回来了。”
如意大吃一惊:“你才出门,怎地就送过去了?”
“奴才方才觉得腿脚痛,便转给了小米子。公主也知道,小米子脚程快,这会应该已经送到穆将军手上了。”
如意缓了一会神,反应过来了。小米子的脚程众所周知的慢,哪有快的?可她看崔公公确是两手空空,也没了办法。忧心穆远收到米糕不知会如何,如意咬了咬唇,回转屋里发呆。
那小米子平时脚程是慢的,可这回确实争了气,及时赶到了。穆远走了过去,唤了声:“米公公。”
小米子施了礼,把食盒递了过去:“将军,这是公主很辛苦做的,请将军收下。”
穆远心里一动,接过来,问:“是何物?”
“该是吃的。”小米子紧急受命,没来得及细问,当然中途也不敢打开偷看。
穆远虽觉得有些怪,但也没多想,他道了谢,问如意近来可好?那些青草是否管用?她睡得是否好些了?
小米子忙答好些了,还说那几盆草公主天天亲自照看。穆远点点头,心里有些欢喜,他还想再多问几句,可一转头看到穆义远远在朝这边看,穆远暗叹这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抓紧机会问最后一句:“公主可还打算去福泽寺礼佛?”
“这个,奴才未曾听说。”
穆远很是失望,他再回头看了看穆义,无奈与小米子告辞。
待穆远走回来,穆义问他小米子何事,他可是也认得这是如意身边的小太监。穆远心有些闷,只道如意昨日见他落水,差人慰问而已,无事。
穆义看了看那盒子,又看看穆远,道:“什么礼当收,什么礼不当收,你可想明白了。”
穆远正色:“孩儿想得很明白。”
父子俩上马缓骑往家去,行到一半,穆义忽道:“如意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她的脾性、遭遇皆与寻常人不同。阿远,皇上为如意公主选婿这般久都没有定下人选,自然有他的顾虑。天下男子皆一般,能容人者,有。但能容多久?你若真能分清怜惜与欢喜的差别,那就问问自己,这欢喜能多久?与皇室结亲,不是这么简单的。不是你想结便能结,也不是你想不结便能不结。你未莽撞行事,爹信你定是能深思熟虑。”
穆远听得这番话,知晓父亲定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他也知道父亲所指,与皇室结亲,未沾染上关系时欲躲还能想想办法,可一旦迈出一步,便是想退也没法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