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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逃命无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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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颠晃晃,仅存的一扇窗口外是摇晃的风景。

卓荣睁开眼的时候,撩开帘子在窗口呼吸了一次,又病恹恹坐回来,靠在云容肩膀上。

云容喂她一口水,低声道:“阁主,你睡了三日,明日凌晨时分咱们就到桃花镇了。”

柴亦枫正抱肩闭目养神,闻言笑了一声,没说话。

卓荣见她笑,知道这狭窄的空间里说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便只得微微颔首,也不避讳柴亦枫,直接问道:“这两日收到什么消息了没有?”

云容说:“没有。”

卓荣想起来什么,忽然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柴亦枫:“前辈,那药……”

柴亦枫眼睛都未睁一下:“补药而已,不用怕。”

卓荣自觉上了当,也不能多说什么,便又坐回远处,看着身畔云容苦笑一声:“委屈你陪我走到这里了。”

云容看她一眼,低声道:“睡吧。”

马车摇晃,卓荣身上的烧还未退,醒着也是无用,便继续闭上眼睡去了。

马车里又静了些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柴亦枫睁开看,打量云容一番,见她依旧是一身朴素黑衣,几经遭变,依旧是平静冷淡的一双眼,仿佛什么都未发生,再大的事情出了也是一样地活。

柴亦枫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倒是没认出你来,没想到你竟然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云容正侧脸看着窗外,闻言微微诧异地回过头来,一双锐利的眼睛里暗沉沉地毫无波澜,微微张了薄唇,道:“多年未见阁主,没来得及给阁主问好。”

柴亦枫盯了她片刻,见那昔日的少女如今脸庞已经成熟不少,末了还是移开了眸子,哑声道:“三年前,对不起。”

云容仿佛是刚想起来三年前自己被丢弃在飞花阁的事情,微微诧异了一下,张嘴啊了一声,沉寂下去,似是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尴尬的模样。

柴亦枫给自己找着借口:“那年……那年我只急着救微儿,忘了你了,算我欠你一条命吧。以后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一声就是。”

云容倒是愣了。柴亦枫这话里的意思,是想日后帮个忙补偿自己了。

她从来没觉得飞花阁欠她什么。

她本来就是个不出名的杀手,在江湖上辗转卖命,那日柴亦枫也不过是想从她手里买条人命罢了,无非是杀手和雇主之间细如一线的牵连,飞花阁出了事情,不把她灭口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救她?

今天她却听见柴亦枫和她道歉,心里倒是一下子不自在起来,伸手摸了后脑勺道:“这……无妨……”

她嘴笨,真是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柴亦枫眼睛看着别处,眼角绵延的皱纹愈发明显,在昏暗的马车里,她哑声道:“当初要是救你一命,那死孩子也未必和我闹成这个样子。”

云容讷讷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略带笨拙道:“阁主放心,阁主要杀的人,我永远不会说出口。”

柴亦枫看她一眼,却是笑了,打量她和卓荣片刻,只觉得这两个人极不协调,一个锐利淡漠如刀,另一个身上书卷气重得几乎病弱,她看了这两人片刻,才问道:“为什么给她卖命?”

云容似乎觉得这问题没什么好答的,只淡淡道:“柴阁主,她不救我,我就真死了。”

柴亦枫淡淡挑眉:“是么?可是在我看来,你们卓阁主做的大半事情都违背武林道义,你这恩报的太绝对了吧?”

云容无心和她吵:“阁主若是看见她怎么挣扎着走过这三年的,也就不这么说了。”

柴亦枫冷笑:“就全天下只欠了她的,让她用尽阴谋手段拉着别人垫背么?”

云容道:“阁主,在洛阳,只有活下来的和死去了的。如果当年没有仇家追杀,我又何必刀尖舔血做个杀手。别的书香世家的女孩子,这年纪早嫁了人在家里绣鸳鸯了,她要是有别的路子活,何必委身与人做些杀人的勾当呢。”

她说着,忽然笑了:“柴阁主深明大义,不照样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那人的性命。江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命,我这个当杀手的,最清楚了。这整十万两银子的命,落在我手上,我照样办。”

随后那句话似是带着刀锋,语声薄而脆,在空气中刮出轻微的响声。

柴亦枫脸色一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容。

云容笑道:“阁主不必紧张,我不会用这个威胁你的。天机阁垮了,我今后要做以前的老行当,嘴还得严不是?”

两个人谁也说不下去,最后云容阖上眼睛,将头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去了。

柴亦枫盯着云容看了许久,认定这孩子还是没变。

薄唇,黑衣,颀长削瘦的身子,眼角的狠厉一闪而过的瞬间,真像一把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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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又颠簸了一整天,在赤魔山的脚下停下。

远近的空气里都飘荡着一种烧焦的气息,呛得人流泪。

柴亦枫咳嗽两声,皱着眉撩开帘子跳下车去,将银钱给了车夫,抬头看山上。

偌大的一座山,整个都被彻底烧焦,真可谓是草木无存。

不多时,云容也扶着卓荣下了山,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这里被烧山了?

嶙峋的岩石间是烧焦的巨木,四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连鸟声都听不见一声。

柴亦枫瞥了一眼她们二人,见卓荣似是已经好转了许多,便道:“走了,上山。”

云容迟疑了一下,还是扶起卓荣上了山。

清晨赶路,在朦胧间越走越是绝望。原本在山下的时候,期待着山上或许还没被殃及,然而一路焦木残存,景象越发凄惨。

三个人走上了山,远远望见原本金碧辉煌的赤焰宫,如今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竟和当初的天机阁那模样毫无二致。柴亦枫觉得若不是自己手里拿着一柄剑,身后的卓荣真的要大笑出声来。

走近了,远远听见一个人在哭,柴亦枫忙疾走两步赶上去,映入眼中一片淡绿色的衫子,竟见寄月正跪在一具焦尸旁哭着,抬眼看见她,哽咽着道:“阁主?”

柴亦枫看了看四周,问:“怎么回事?”

寄月哭道:“当日平阳王率军攻打不过,索性放火烧山,大火烧了一日夜,到了后来才被大雨浇灭了,那日鹿姑娘在赤魔山上看岳姑娘,也就没再下来……”

她说着哭起来,又断断续续道:“火熄了以后我跑上山,看见他们抬着五具尸体向下走,我和他们说鹿姑娘是飞花阁的人,动了刀剑才把鹿姑娘的尸首留下来……阁主,这可怎么办?”

柴亦枫骤然遇见这种事情,尚且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低头看那句烧焦了的尸骨,却猛然看见那尸身上一个玉镯子格外显眼,正是如微平时最喜欢的镯子,她垂了眼睛看下去,只看得那脚骨上一串焦黑的银铃,被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

柴亦枫险些被这场景刺激地昏过去,她守在那尸首旁边呆了许久,问:“他们是如何确认尸首的?”

寄月哭道:“当时赤焰宫里就他们几个人,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大火烧山,还能找个同龄的姑娘来不成?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上哪儿找去?”

柴亦枫只觉得心里一阵剧痛,如今她抱着一线希望回来,发现不仅死了外甥女,连最疼爱的徒弟也丧生与大火之中了,猛地转头看向卓荣,只觉得恨不得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手里的剑□□,看着卓荣冷笑:“你主子干的这些好事,你如今看见了,高兴了?”

卓荣知道她动了杀念,如今遇见这种事情,惊得倒退一步,忙道:“前辈,前辈莫急啊!这不过就是一具焦尸罢了,天底下的焦尸何其多,你也知道,鬼手医生关梦之最是善于诡计,就算是赤焰宫里的人全死了,她也不可能死的!”

柴亦枫双眼通红,只提着一剑走过来。

卓荣倒退几步,急道:“谁说二十几岁的姑娘不好找?当日派来探听赤焰宫消息的天机阁弟子中,有好几个都是这个年纪的弟子,柴阁主若是真的想要确认人死没死,最该找的是令狐波的尸骨!”

她见柴亦枫听不进去这些话,忙大声叫寄月道:“姑娘,我可问你,当日平阳王手下来找尸骨的时候,可找到令狐波的身子了?令狐波独眼偻背,整个人矮小而扭曲,他的尸骨是完全没办法伪造的!姑娘你当日见到一架偻背的尸首了么!”

寄月哭得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令狐波从那悬崖上面跳下去了,他们只找到些碎骨头……”

说着,又哽咽道:“那天大火烧山,我找了所有的路都被大火封死了,哪儿能活得下来?”

卓荣倒退一步,跌在地上,心知自己如今是必死无疑了。

她原本正要闭目等死,却猛地看见地上一截烧焦的东西,连忙扑过去一把抓起来看:“柴阁主你看这东西!”

她赶紧站起来,将那焦黑的东西折为两截,露出里面东西空心来:“这是鸟类的尾羽,你可见过这么长的尾羽?”

柴亦枫看了一眼那烧得不成样子的东西,没回话。

卓荣忙道:“我记得鬼手医生关梦之出师无情谷,这鸟羽能有如此长的,只有无情谷的巨鸟雪凤凰,她必定不会甘愿就这么白白被烧死,无情谷离这里不过十日的路程,巨鸟来回只需片刻,他们如今必定在无情谷!”

柴亦枫手里的剑终于垂下来,似信非信地看着卓荣。

卓荣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见柴亦枫终于把剑放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道:“柴阁主,你们说那是鹿姑娘,只看见了玉镯子和银铃,看见她的繁花剑了么?”

寄月原本正哀哀坐在地上哭,闻言忽得止了眼泪,连忙在废墟之中翻找起来。

卓荣赶紧道:“危难之际,那些玉镯子银铃子都可以不要,但是我听闻繁花剑是柴阁主亲自送给鹿姑娘的成年礼,鹿姑娘要是走,就算是什么都不带,必定会带上那把剑!”

寄月在废墟里找了小半个时辰,惊喜地跑回来,道:“阁主,繁花剑不在,繁花剑不在!”

柴亦枫收了剑,冷冷看向卓荣:“先留着你一命,到了无情谷再说。”

卓荣听见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云容一眼,跌跌撞撞走到一面烧焦了的墙边上,扶着墙喘息半晌,疲惫地坐下。

见云容走过来了,她苦笑一声,低声道:“白读了那么多年书,可算是救了一回命。”

云容手里掰着方才卓荣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截儿黑色的东西,又咔嚓一声掰开了,疑惑道:“阁主,这不过是截儿空心的木头罢了,上面的木纹——”

她还没说下去,猛地被卓荣捂住了嘴。

云容睁大眼睛看着她,半晌,眨了眨。

卓荣一张脸扭曲着,哑声道:“我当然知道!哪儿有那么命好,从地上捡起来一根就是羽毛!我不骗柴亦枫,咱们活得到明天么!”

云容恍然大悟,被她捂着嘴,呜呜一声,点了点头。

卓荣这才筋疲力尽地放开她,瘫坐在地上:“还拿着干什么,赶紧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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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

火光蔓延,热浪袭面。

岳无痕坐在鸟背上,对着对面的关梦之大声道:“师娘,咱们出来逃命都不带小白,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昏暗天色之中,为了岳无痕能看清楚,关梦之翻了一个极大的白眼:“带上它,是把你身后面那姑娘丢下去,还是把你师兄丢下去?”

吕子英闻言就是一缩头。

一共三只巨鸟,每只鸟上头都坐着两个人,唯独吕子英高头大马,一坐上去,整只鸟上就再坐不下别人。

岳无痕笑嘻嘻道:“这还用说,扔师兄啊!”

吕子英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从风里听见这句话飘过来,气得又给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当时天色昏暗,吕子英长得又黑,这么一番白眼,在昏冥天空之上,岳无痕只看见两只眼珠子在诡异地横在空中,不由得捂着肚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吕子英被她一笑,看见她身后坐着的鹿如微也掩着嘴偷笑,一下子就急了,从兜里掏出铜币隔着师父师娘丢过来,正中岳无痕脑门。

岳无痕挨了一下子,整个人故意往后一仰,瘫倒在鹿如微怀里,叫道:“哎呦,师娘,我师兄他打我!”

说着,又故意往鹿如微怀里凑了凑,只觉身后一片温软,仿佛跌倒在重重香气之中,道:“鹿姑娘,鹿姑娘你看看我脑门是不是肿了?”

鹿如微心善,听她这样叫,当真有点着急地凑近了看,然而只看了一眼,就见到她脑门上简直平整地不能再平整,气得一扬手打在她肩上:“再胡闹,摔下去可不管你。”

岳无痕故意赖在她怀里:“哎,鹿姐姐,我头好晕,你不会看错了罢?”

鹿如微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她,嗔道:“再瞎说?”

岳无痕吐了吐舌头,这才一个打挺坐直了,遥遥地看着吕子英一脸得意地坏笑。

当初巨鸟来救人的时候,吕子英深觉作为一个男子汉应担起责任,希望鹿如微和他同坐一只鸟以便保护鹿如微,然而他刚刚坐上去,竟将整只鸟都占满了,再留不下鹿如微的地方。

吕子英十分尴尬,表示自己可以委屈委屈挤一挤让鹿如微坐下,关梦之在旁边嘲讽道:“得了吧,你不心疼你自己,好歹心疼心疼那只鸟!被你压成那样就算了,再压岂不就死了?”

岳无痕在旁边简直笑得大跌,故意哀声道:“哎,鹿姑娘,不行不行,我怕高,鹿姑娘武艺高强,一路上护着我罢?我也不重,也不胖,鹿姑娘搂着我一下就好了……”

几句话说出来,险些没把吕子英给气死。

然后,吕子英就说了一句要命的话:“来,师妹,师兄护着你,师兄抱你。”

岳无痕看了看那鸟惨不忍睹的样子,赶忙伸手扶了头跌跌撞撞走了,咕哝道:“……哎,怎么回事,我好想觉得恐高症一下子就好了呢……师兄真乃神人也……”

雪凤凰振翅于空,展翅而飞。

鹿如微天性温良,岳无痕说她恐高,鹿如微就真的以为她害怕,丝毫听不出来那是个冷笑话,在天上的时候一路哆嗦着搂住岳无痕,嘴唇青紫地问:“还怕吗?还怕吗?”

岳无痕回头看了一眼被吓得半死、埋头抱住自己的鹿如微,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鹿如微哆哆嗦嗦抬头,从她胳膊下面看她带笑的侧脸:“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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