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底层书阁之中,因古籍忌讳光亮,四面的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就连那几个透光的口也粘上了黑纸遮光,因而显得格外晦暗。
卓荣风尘仆仆地赶到洛阳,连个澡都没来得及洗,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只得匆忙换下身上的青衫,又换了一身更为朴素的长衫,即刻赶往平阳王府。
王府前,一架轿子停下,只见帘子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一个黑发清眸的女子走了下来,向着身边的黑衣杀手略一颔首,便跨步向王府走去。
管家将两位姑娘迎了进去,刚进府中,只听得一阵琴声,虚虚浮浮地传来。
卓荣一路过了牡丹花从,遥遥望见里屋里坐着一个美人,于半面屏风之后,隐约露出美人削肩来,那美人三千青丝散于肩上,衣摆迤逦开来,长摆铺在地上竟如一朵绽放的花。
这时,琴声停了,那女孩子回眸看向这里,笑道:“母亲!”
卓荣一惊,猛地转身,见不远处一个妇人正向自己走来。说是妇人,其实却更像是个稍微成熟的女子,青丝松松地绾在头上,身上一袭富贵紫衣,窄腰轻束,微笑行来。
卓荣听那少女唤她母亲,心想这边是平阳王妃了,连忙俯身行礼道:“草民见过王妃。”
王妃面上不施粉黛,一双柳叶眉微微弯了弯,清丽的眸子里绽出一个笑来:“早就听闻天机阁卓姑娘大名了,今日一见,真是清丽脱俗。”说着,又执起卓荣的手笑道:“好漂亮的一双手,读书人写过字的就是不一样,就连这手上都有墨香气呢。”
卓荣慌忙道:“草民不过是江湖草莽,王妃这话,草民当不起。”
平阳王妃松了手,冲着院子里的女孩子笑道:“你的琴练完了么?快练琴去,别在卓姑娘面前丢脸。”
那少女微微撅了撅粉嫩的唇,又跑到屏风后面去了。
王妃笑道:“卓姑娘是行家,听小女这琴弹得如何?”
卓荣忙道:“郡主的琴弹得自然是极好的。”
王妃微微一抿唇,清丽的眸子淡淡瞥了她一眼:“她琴弹得虽然流畅,独独少了三分韵味,卓姑娘少夸她了。”
说着,又看向云容,两个人的眸子对视片刻,王妃笑着转过了眸子道:“这就是那个立了功的姑娘?”
卓荣道:“正是。”她回头看了一眼云容,发现云容一手放于剑柄上,极紧张的样子。卓荣示意她将手放下,许久之后,云容方才僵硬着将手换了地方。
平阳王妃将两人请到里屋坐下,道:“如今卓姑娘人已经到了王府,也不必瞒着我了吧?”
卓荣道:“卓某愚钝,还请娘娘点拨。”
平阳王妃斜斜地倚在茶几上,道:“我家王爷平日里只在朝廷中任职,就算认识些江湖上的人,也没听说过他和什么人有过深仇大怨,怎的如今将天机阁的卓姑娘请了来,专门去杀个女人?”
说着,又对着下人一颔首,道:“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女人,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周折么?”
卓荣道:“属下不敢讲,只怕讲出来了,天机阁就无立足之地了。”
王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道:“不急,你慢慢说,天机阁的规矩我自然懂,你要多少钱,我自然全部都送到你阁里去。”说着,见仆人将一个盒子抬了进来,才道:“你说吧。”
卓荣看了那盒子的大小一眼,心里已经大抵明白了那里面是什么,仍是问了一句:“娘娘,这是……”
王妃淡淡看了那盒子一眼,道:“王爷说要挫骨扬灰,我给取回来了。十七岁的一个农村丫头,天机阁阁主这么值得你大费周章地去杀?”
卓荣这才道:“王妃有所不知,这岳无痕是武林中一个名叫岳千讳的商人之女,和飞花阁与赤焰宫的关系都很密切,这岳千讳当年发家之时曾经得罪于王爷,又隐迹于大漠多年,官府的人难以查到其行踪,所以才派我去寻。”
王妃手里端着茶碗,又道:“和飞花阁与赤焰宫有关系,什么关系?”
卓荣忙道:“是飞花阁的隔代弟子,又拜了赤焰宫令狐波为师,不过因着她体弱,并未传授武功。”
王妃听罢,这才笑了:“我就说卓姑娘是人中龙凤,那些官员平日里只知道喝酒应酬,哪儿能和姑娘比呢。”说着,又道:“姑娘再看看,可是这个人没错?”
卓荣自然认得那具尸体,忙认了:“就是这具,错不了的。”
王妃伸手掩了口,笑道:“劳烦卓姑娘走着一趟了,听你说了这许多,我心里也放心多了。”
说着,又对管家道:“送卓姑娘回天机阁吧,还有上次皇上赐的茶叶,也给卓姑娘带点去。”
卓荣行了礼,便退下去了。
平阳王妃缓缓饮着杯子里的茶,见卓荣走得远了,才冷声问道:“仵作怎么说?”
身后仆人道:“骨骼之间有磨损之处,手上有伤,多年劳作所致;胸口虽然有剑伤,但是刻意砍于肋骨之上,不像是高手所为,喉骨发黑,中毒所致,是个乡下丫头,绝非什么大门派的弟子。”
平阳王妃低声笑笑:“你说柳不死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给她作假呢?”
那人又道:“娘娘,柳不死自从离开洛阳就再没回来过,王爷传了好几次音信,人都不见了。”
王妃凝视着地上那具尸骨,轻笑道:“女人,又是个女人。”她说着,问身后人道:“你看卓荣美么?”
那人垂首道:“卓阁主温文尔雅,相貌算是清秀。”
王妃抿了一口茶,幽幽道:“是啊,胭脂俗粉我见得多了,这么飘逸出世地还是少见呢。”说着,抿唇笑道:“可惜了,活不长了。”
她将茶盏放下,看向身后的人道:“带那仵作去见王爷,把和我说的话,再对他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