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无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成叔,我没事儿,刚才没站稳。”
成叔一把扯住她的手,用责备的语气小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那个是你姨母,是你夫人的姐姐,你如今孤身一人孤苦伶仃,就仗着她来把你养大呢,你还不乖乖行个礼,赶紧叫声姨母讨她欢心?”
岳无痕心想柴亦枫才不会想要我叫她姨母呢,她都不想养我,我这岳家遗孤在她看来如同瘟疫一般,躲了我一辈子还不够呢。
岳无痕这么想着,却发现柴亦枫正负手而立,侧目看她,虽然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严厉冷淡,但是看着她的样子,好像还真的在等她叫自己一声姨母一样。
岳无痕就那么站着看着她,一直不说话,一脸痞子样站着不动。
成叔急了:“叫姨母!你可知你姨母今日阁中有难,冒着风险将大弟子独自留在阁中,专门出去寻你,生怕你来得不巧撞上那个卢假面,怕你伤了怕你丢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岳无痕心想,要是柴亦枫面子上过不去,那她要不就叫一声吧,省得她为难,因而正要开口喊那句姨母,却见她冷冰冰道:“多大了?”
成叔忙道:“十四,十四岁!”
柴亦枫负手于背后,斜目俯视她:“十四岁了连最基本的轻功都不会?”
成叔赶忙道:“柴阁主,我家小姐绝不是懒惰,也并非因武功不好,只因夫人说,她这辈子的不幸大多因着武林,所以想让这孩子这辈子做个寻常人,再也莫要沾染江湖恩怨……”
柴亦枫哼了一声:“莫要沾染江湖恩怨?她想的倒是好啊,如今她死了,这恩怨都寻到我头上来了,还想着要她的女儿自己去过逍遥日子,出了事情依旧要我这个大姐给她收拾残局吗!”
她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一句质问之时气烈如风,冲击得岳无痕耳膜生疼。
岳无痕说:“阁主,你要是再不去管你的大弟子,她可就要受伤了。”
柴亦枫没听见她喊一声阁主,面色就惨白一分,听得这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了一般,怒道:“你!”
岳无痕说:“咦,我又没有说我要拜你为师,又没有求你叫我武功,我今天就是来送信的,信送到,我就走了,谁稀罕你飞花阁里的那点功夫。”
柴亦枫闻言双目睁大,到最后气得都笑出来了:“好么,好么!你跟你那个好娘亲真是一模一样啊,好!你有这个骨气,就滚出飞花阁自谋生路吧!”
岳无痕从怀里掏出那封信:“行!这信给你!你飞花阁的毒箭伤了我朋友,我现在把她带下来,即刻就走!”
成叔急了:“这孩子,胡说,胡说!你哪儿有什么朋友,又哪儿有什么去处!还不赶紧和阁主道歉!”
岳无痕说:“和咱们一起来的那个云容,被毒箭误伤了。”说着看了一眼柴亦枫:“反正柴大阁主又不会救她。”
柴亦枫闻言反而笑了:“哦?你说云容?可惜,你是带不走她了,云容是我花钱雇的杀手,如今任务没完成,自然要留在飞花阁,你若是要走,还请自己走。”
岳无痕看了柴亦枫三秒钟,忽得站直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向她磕了一个头:“这个头是替我母亲磕的,母亲说了,过去亏欠您良多,她没办法还了,日后阁主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可以开口。”
柴亦枫脸色一变。她原本以为这孩子就是小女孩脾气,却没想到她竟然跪下来了。
岳无痕抬头看她一眼,又重重一个头磕下去:“这个头是磕给我姨母的。今日磕过之后,我与飞花阁再无关系。”
她又看了一眼柴亦枫,发现她脸色惨白地要命,但是来不及多想,复又一头磕下去:“最后一个,是我欠飞花阁的。至于我欠了什么,和您说也说不清楚,反正如今我不再欠飞花阁任何东西,我也不是飞花阁的弟子,与阁主就此别过。”
说罢,从怀里掏出母亲的信来,递给柴亦枫,见她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便放在她脚边。
她拉过成叔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复又想起什么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画像来递给她:“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留着无用,还给您就是。”
她将画像放在信的旁边,转身走了。
柴亦枫怔住,看着那孩子牵着盲眼老者的手走出去,忽的心里一痛。
浅粉色的水杉,简单的发髻,飞花阁外的阳光洒下来,仿佛又看见自己那个妹妹当年转身离开,一步步走远的样子。
好啊,好啊,她们一个个都长大了,都不稀罕自己了。鸟长大了就要飞走么,这当年养大她们的巢就要变成笼子了。
柴亦枫双目紧闭,转过身去,再也不想看那决然转身出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好啊,飞花阁也不收无用之人,你如今走出这阁门一步,就永远不要回来。”
岳无痕心想,柴亦枫就爱说这种狠话,当初把自己赶出去的时候,也说的是这番话,连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岳无痕咕哝一声:“外面千好万好,我回来讨你的嫌做什么。”
柴亦枫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远了,连忙回头,见那孩子竟然已经扯着老人的袖子一蹦一跳走远了,不禁怒气冲冲地走了两步:“岳无痕,你好大的胆子!”
柴亦枫只觉得一种近似于被人叛弃的怒火从心头燃起,险些就要冲口而出让那孩子站住,然而,仅在下一秒,一滴血滴了下来。
柴亦枫皱眉,抬头。
晦暗的高楼之上,只见一个人盘踞在栏杆上,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来。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闪着光。
柴亦枫眯起眼睛,这才看清了——
那个娃娃,正坐在第十层的正空处。娃娃的身下,竟然用傀儡线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而那假面傀儡师,正如蜘蛛一般盘踞在他自己织成的网上。
再不远处,鹿如微的身子僵硬地躺在细细的线上,如束手就擒的猎物,正在等着死神的光顾。
血,一滴一滴地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