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捕获回来的小丫头,半夜三更去做了什么?
尹陵的声音轻飘飘如同浮云,每一个字都仿佛是柔软的棉絮,只是夹杂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潮湿阴霾味道。
碧城生生在门口止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倏地,她的脸上贴上了一抹冰凉。
——居然是那张面甲。
碧城犹豫着转过了身,却只见着尹陵单膝屈在地上。这样,他就与她差不多高了,她可以看到他称得上无暇的脸,还有如画的眉眼。
她皱起眉头一动不动,却并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暴风雨:尹陵就那样屈膝在地上,微凉的手绕在她的脑后,替她系上神官府的面甲……
他的指尖带着一点儿凉意,悠哉悠哉划过她的眉心。
碧城茫然看着他温驯的模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被他一抹笑又勾了神识——
“软绵绵的。”尹陵轻笑,“要是再胖一点儿就更好了。”
“……”
“越占德可没个女儿叫越哲蓉,不如你告诉我真名,我就替你瞒下欺君之罪,如何?”
欺君之罪,论罪当诛。原来,他早就知道,却替她瞒下了……碧城愣了愣,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名字。”她轻声道。
尹陵一愣,目光中划过一丝诧异。
碧城却迟迟退了几步,小小声地告诉他:“这次不骗你。”
她一步步朝门外走,临到门口,才踮着脚拉开了厚重的门栓。一瞬间,万丈阳光倾泻,把屋里头的无数尘粒照射成了万千的金沙。
屋子里,尹陵依旧蹲在地上,静静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走到了光里头,许久才徐徐站起身来。
好久,他才勾起了一抹笑,回到桌旁,取了一杯茶,一点点抿下喉。
茶是昨夜夜来香,水是今晨晨露珠,清新,如三月芳菲。
大神官姜梵终究并没有多做纠缠,他当夜便离开了朝凤乐府。他虽是“师父”,但其实并不授业,当然,尹陵这先生也不过挂了个名儿,日常练习还是映柳教授为主。
越是如此,碧城的心越安生。朝凤乐府中的日子开始变得顺畅起来,日复一日,白日练舞,晚上休憩,等到她能够完整地跳下来“绿腰”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月。
三个月后,是朝凤乐府一年一度的宫选的日子。
宫选只在一等司舞司乐中展开,每年选取司舞五人,司乐五人,择吉日入宫中乐府。映柳作为一等司舞,这几日也渐渐忙碌了起来,教授时间减了一半。
这一半时辰,被幼徒们用作了抱膝长谈:
“映姐姐可是夺魁热门呢,也不知道入宫后能不能被皇帝瞧上?”
“映柳姐姐那么美,应该会留在宫里吧?”
“切!哪那么容易呀,我听爹爹说,宫里头的司舞们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皇帝还不一定喜欢……”
“那万一当不上娘娘呢?”
“那就一年后出宫呗,宫中司舞司乐期满出宫,公卿世家哪个不能嫁?我哥哥就娶了个一等司舞,爹爹都快笑出褶子啦。”
幼徒们谈得眉飞色舞,这一群小丫头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谈论起嫁娶事宜居然熟练得很……碧城在一旁默默瞠目,趁着休息溜出了舞殿。
“小越小越!”尾巴苏瑾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衣袖,“你又偷跑!”
“……你也可以和她们试试聊天……”不用时时刻刻黏着吧……
苏瑾扬起下巴“哼”了一声,熟练无比地拽住了她的手:“一帮讨厌鬼。”
“……”
碧城认输,默默折回了舞殿,找了个最清净的角落休息,却忽然发现其实不止她一个人兴趣缺缺:在舞殿的最角落里,还坐着个眼熟的人——她静静坐在那儿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心皱成了山川,厌恶之情显而易见。
那个叫……木雅的丫头?
这倒有点意思。
碧城缓步到她身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笑道:“你不想做娘娘吗?”
木雅恍然回过神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温和的笑。她说:“不想。”
“为什么?”
“因为……”木雅略略思索,抱着膝盖低声道,“因为皇帝有皇后了啊,为什么,还要娶另外的人呢?”
这答案……
碧城一时不知道如何接下文,只能陪着她坐在冰凉的角落里,陷入沉思。
“你呢?”
“我……”碧城的指尖颤了颤,片刻之后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