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来的护卫数量有限,这些人培养出来十分难得,他舍不得他们因为去救这些不相干的人而受伤出事,最多只会让护卫对那些已经逃出漩涡来的人搭把手。
虽然想法无情了些,但这就是事实,人的命本来就是有三六九等。
现在,施救的人也还没有赶到,他能做的也只是,看着。
“殿下,曾嬷嬷让过来问一句,能不能将她们先送上岸?林姑娘被吓唬得不轻,这会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渔船上简陋,也没有干衣服给她换上......”
东方承朗头也没回,只嗤了一声,并未说话。
护卫不敢再问了,也面无表情的看向江面上。
突然,护卫瞪大了眼睛,只见一人将一块木板从漩涡中推了出来,怕这木板走不远,又拿着被水搅掉了桅杆往前朝着那木板使劲推送了一下。
混混波涛中,这块木板还没有那些时隐时现的黑点引人注意,但是那板正中央绑着一条玫红色的布巾,这就分外惹眼了,他注意到木板上躺着一个人。
这护卫亲自从船上带林三春和曾嬷嬷回来,来回两趟,他是知道这漩涡究竟有多大的力道的,现在水流越来越密越来越重,只会比刚才吞噬力更大。
木板最终停在漩涡边上,眼见着,又被水浪拖卷着旋转起来,有被拽回去的迹象,东方承朗突然道:“去将人带回来。”
水面上都是人,护卫不用东方承朗明示,就直奔那块木板而去,足尖在木板上一点,看清楚上面绑着一个双目紧闭着抖的女人,红带子系在她腰上,她的四肢可以活动,可跟废人一样只无力的扑腾着,半点用也没有。
不自觉皱眉,他顺着木板窜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游船只剩下最高处的护栏还露出一小段从这巨大的水涡中突兀的冒出来,水流汹涌的水涡里灌,他的视线落在一个黑高束,正被漩涡拉扯着的后脑勺上。
见那人抱住了护栏,跟着水流转了两圈居然抓住了下来,他也莫名的跟着松了口气。
危险时候都自顾不暇,还有人攀着在水中拉扯,都是想要活命,居然还有这么傻的人,为了一个无用的女人,差点死了。
木板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脚面被江水浸湿了,护卫收回视线,赶紧提起那木板上的红色带子,飞快的踏水往回去了。
将人丢在船上,他才现方才手中拿着带子的竟然是一根女人用的腰带,不可置信的再看那根桅杆,这时攀在上面的人露出半个身子,隔得远,只能看见对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衣裳。
还真的是一个女人。
他很快就想起来,今天斗酒会上的确有个女人就穿了件红底绣梨花的长裙,可头学男子束着,五殿下对她另眼相看,整个斗酒会只跟她说了话,喝了她的酒。
他看向东方承朗。
东方承朗面无表情的盯着水面,看也没看一眼木板上的人,却也没有再吩咐他去救人的意思。
鬼使神差的,护卫主动开口:“殿下......”
东方承朗没怪护卫的多嘴,却突然指了指游船下沉之后,从背面突然冒出来的一艘乌篷船:“将船绕过去,看看那上面是什么人。”
这乌篷船这会就跟渔船隔了个漩涡,在漩涡的另一边,船身本来正对着前方,被拉扯的横着了。依稀可见船头上站了个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看他的动作,应该是对那桅杆上的女人说着什么,是去救人的,林二春正冲他挥手求救。
其实不是挥手,而是在摆手。
林二春心惊胆颤的见那艘乌篷船差点被水流卷进漩涡,上次在岛上的温泉里,童观止跟她胡闹,她就知道他不会水了。
她看不见乌篷船里面,只能远远的见他孤零零站在船头,除了一个老船夫在船尾划船,身边并没有带着其他人,自然也没人能够飞檐走壁的救她。
他要是真的傻兮兮的过来,除了将他自己折进来,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决定自己游过去,等靠近些了,喊他在船头那将船桨伸出来,拉她一把就行了。
她摆手就是让他就停在那,别再靠近了。
乌篷船没往前了,可依旧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打转,远远的看着船头的人影,林二春刚才还觉得被水流拉扯得头昏脑胀浑身疼,力气也耗尽了,心里涌出无边恐惧,现在恐惧没了,又凭生出一股力气来了。
她头回真切的感受到来自精神的力量,来自感情的神秘动力。
护栏突然被水流拔起来了,她迅脱手往前游,膝盖不知道被什么给刺中了,强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浑身痉挛,膝盖上冒出的鲜血被水流一冲,半点痕迹也没有。
停顿了一下,又倒退了几丈,她强忍着继续奋力朝前游。
不知道是爱情的力量真的这么伟大,在不知道在水里转了个圈,重复了几个来回之后,她竟然真的快要成功了,距离那乌篷船越来越近,之前只能看见童观止的身影,现在模模糊糊都能看见他的面容,忽近忽远,跟水面一样起起伏伏。
“铁柱!”
刚喊了一声,就呛进一口水。
童观止神色严肃,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她的喊声,他并未应声,只一手掐着船舷,紧盯着水面,见林二春越来越近,他弯腰捡起船上的一根长竹竿,朝着她伸过去。
只差一点点就能够着了,胜利在望,林二春麻木的四肢,全凭一股气撑着,又一次被浪打开,身体被冲出去两丈远,童观止指尖都篡进了掌心了:“二丫......”
他头一回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学会游水,为什么没有学功夫,为什么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妻子在水中挣扎,却无能为力。
身后的船篷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血腥味越来越重,童观止目光一暗,捏着竹竿的大手篡得白。
船篷里又一次传来白洛川的催促声:“观止,阿齐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的情况比我们料想得要严重得多,必须先靠岸。”
童观止后背绷得僵直,他半跪在船上,大半身体往船外探出去,想要竭力将手中的救命稻草再往前伸长,还差一点,他就能拉她上来了,“二丫......把手给我。”
“铁......”
“大哥,”虚弱的声音响起。
童观止僵硬的回头,声音有些颤抖:“阿齐。”
6齐修半靠在白洛川怀中,他面上半点血色也无,上半身光裸着,狰狞的伤口被水泡得久了,呈一片死灰色,他咳一下,就从唇角渗出血来。
见童观止回头,他掀了掀眼皮,扯出一抹笑来,道:“大哥,我找到仇人了,别让他们出来,别让他们......”
白洛川按住他的嘴角,闷闷的低吼:“你别说话了!”
6齐修充耳不闻,继续道:“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亲眼看到那些财富,又亲眼看见消失在眼前,全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见了又怎么样......”
白洛川愤愤的看向童观止,“童观止!他除了你看见的这些伤,还中毒了,伤口上都浸了水银,吸入了不少毒气,你真的要拖死他吗!”
6齐修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听到白洛川口中的“水银”,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喃喃说着:“有水银,里面还有温泉,他们困在里面吸了这些毒气,都会死,一个也跑不掉。”
说着,他又是一咳,猩红刺目。
童观止依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转向6齐修道:“阿齐,你别说话,安心睡一会,等你醒来就都解决了,我安排人堵住出口和入口,一个也别想出来,他们全部都为康庄陪葬!”
“好,我知道大哥肯定会安排好。”6齐修累极了,眼皮合上。
“童观止,外面那个女人,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有能耐,她不用学就会游水,你会吗?她能够活下来,我保证她一定能够活下来!她那样的人命比任何人都旺,她力气大,你知道!
她扑腾几次也能出来,这里距离岸边不算远,她能游过去,你在这里除了看着又能怎么样。
一会晋元就到了,他能带她离开,阿齐却再也等不了了,我没办法了!”
几乎是咆哮着说完,没等童观止说话,白洛川又朝着船尾喊道:“走!靠岸!”
童观止动了动唇,却没有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船篷内奄奄一息的少年,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的回头,看着还在水流中挣扎的林二春,扣着的船舷上被他划出一道痕迹,原本紧捏着的竹竿无力的落在水中。
方才隔那么远,他都能够感觉她见到自己的欣喜,明明只有那么一点距离,他却不能等了。
他不敢眼睁睁的去看她挣扎,也说不出要抛下她先走了,相信她能自救的话,他一言不,深呼吸了两次,敛去了所有的神色。
林二春被水波遮住了视线,只看见一根竹竿在眼前随着流水晃动,她心中一喜,伸长手臂向前去抓,可轻飘飘的毫无力道,她努力往上浮动,迎接她的不是那张心心念念的脸,而是渐行渐远的船。
她不敢相信方才还那么近给她希望的乌篷船居然撇下她,走了。
想到前几天他还骗她,让她还东西然后走,他们两清。
她冒着呛水的危险,朝着那船喊:“铁柱,你敢现在开玩笑试试,你敢抛下我,我......”
没有应答,她有些慌了,本能的呼救:“你真的不管我了,救......”
再一次沉在水里的时候,她依稀听见有人说了句:“追上去看看!”
再爬出来之后,林二春看看那个已经小成了黑点的乌篷船和急急忙忙往前追赶的渔船。
东方承朗现他了,再追赶他,所以,他才丢下自己走了?
是这样吗?
再看看手中之前当作救命稻草和动力的竹竿,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用生命在参与一场恶作剧逗乐别人的可笑的小丑。
虽然不可置信却又血淋淋的生在她身上,他来了,再给过她希望之后,又走了。
在她最害怕最无望的时候,他舍弃她了。
她宁愿他从来不曾出现过,她就是溺死在这水中,也比现在要好受得多。
明明她马上就要抓住了,只有那一刻半刻钟,他也等不得了。她不想将他想得遇到危险就会抛弃她这么坏,可不管他什么理由,她也不能接受他今日的所为。
手一松,这根跟她一样可笑的竹竿很快就被水卷走了,水流从口腔里灌进去,眼前一窜窜咕噜噜的水泡,身体越来越沉,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冷静下来了。
她不需要别人给希望,希望是自己给的。
她想活下去。
手脚四肢是麻木的,头是眩晕的,眼神却亮的吓人,好像永远也闯不出去的时候,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本能的篡紧,借着这股力道,终于冲了出去。
最危急的时候过去了,她浑身一松,这才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小幺。”
小幺没有吭声,林二春也没有多的力气再说话了,她也看得出来,小幺也跟自己一样,不过是强撑着,都没有多少力气了。
两人半是游,半是借着水力的推送竭力飘在水面上,积攒着力气,时不时朝着岸边划动几下,可明明很近的岸,却像是怎么都靠拢不过去,再这么下去,躲过了漩涡,说不定还得溺死在这江中。
突然,小幺又拉了拉她。
“怎么了?”
他一言不突然扎进了水里,林二春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扎了下去。
水面下居然有个洞,小幺扒着岩壁进去了,林二春虽然不解,也还是跟着他进去了,沿着这洞穴半游半走,就在林二春憋不住气的时候,水面突然变浅了。
她欣喜的现这洞内居然有空气!
黑暗中,小幺突然道:“这里能走出去。”
林二春“哦”了声,没问他怎么会知道这里,能够走出去,那他们就不用溺死了,总归这是活路,他愿意说她就愿意听,不愿意说,她也尊重他的秘密。
摸索着岩壁,听着他在前面淌水的声音,她紧紧的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突然小幺脚步一停,林二春不妨,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嘘”了一声,林二春要说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前面有人。”
江面上方才沉船的场面已经平静下来了,偌大一艘游船,半点痕迹也无,只剩下还在搜救或打捞的船只来来回回。
突然从船只缝隙的水面下窜出来一个人,他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色的水,吸了一口气之后,又一头扎了进去,这次没多久,他从水中拖出来一根半浮着的木片,将上面缠着的一件白底红花外衫解了下来。
脸色沉了沉,踩着这船只,就朝着岸上去了。
岸上,死里逃生的人或躺着、或坐着、或疲惫、或悲伤后怕。
他匆匆扫了一眼这些人,捏着那件衫子的手紧了紧,然后迅的离开。
离人群不远的江堤下,童观止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对面前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说着:“里面的东西也都毁了,你们不用再进去了,守住两处出口,将庄内的出口堵死,方才船从哪里出来你看清楚了吧,把水下的出口堵死,不准放过一个人。”
“是。”
等人走了,童观止回头,看见来人手中捏着的东西,心口猛地一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