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2 尘埃落定

一年后。

初春二月,东大附属医院,特护病房。

一年前的弥生，大概是不会到医院来看西园寺清介的。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风雨欲来的紧张时期，浓密的乌云笼罩在上空，让人紧张压抑得喘不过气来。那时候,那场博弈的输赢不仅还未可知,西园寺光治甚至从一开始就好像是在悬崖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弥生虽然认为父亲西园寺光治是自己最了解的两个人之一,但是她绝不认为最了解父亲西园寺光治的人是自己。她曾闪过西园寺光治是拿她当筹码去交易的念头，虽然最终被她否定了。她也曾以为父亲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西园寺光治完成了一次令人瞠目结舌的绝妙逆转。

上次她住在这里时，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推开特护病房的门，病房里暂时只有西园寺清介一个人。他半躺在病床上，手上拿还拿着一本书，但并没有像寻常那样专心致志地看书，眼光已经沿着窗户看到了外面。

听到弥生的脚步声时，他才转过头来，可能是因为刚才一直在想什么，他似乎一下子没认出弥生来，过了约莫三四秒，才笑着喊了一声：“弥生。”

这一年来，他们的关系倒是出乎意料地缓和了许多。弥生坐到病床旁的一把椅子上，才看到西园寺清介手上拿的并不是书，而是一本笔记，上面的字异常工整端正，这种鲜明的特色，弥生一眼就认出是手冢国光的一笔好字。

“下周的手术，已经准备好了？”

“其实已经准备很久了。”西园寺清介始终保持着浅浅的笑意，他非常肖似父亲西园寺光治，即使因为久病而脸色苍白，这一年来心态逐渐平和，精神也没有一年前刚知道事实时那样憔悴了。“忍足教授一直研究我的病例，这次如果能成功的话，也许就不会像之前那样频繁发病了。”

虽然说出来时的语气很轻松，但他最清楚这场手术的风险。可能是由于从小到大在生死关头转了太多次，这次即使也是心存着希望的，心里也早就抱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

弥生的本意也只是来探望他一下，所以只说了大概十五分钟的话，就准备起身离开了。走之前，她把包挎在肩上，这个包是夏目贵志选来送给她的，他总偏爱弥生选一些可爱风格的东西，所以这只包包上也有只全身都在卖萌的小猫咪。

弥生最后朝西园寺清介笑了笑，告别道：“祝福手术顺利，清介，再见。”

真的是再见，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她并不准备在东京过春假，早就早打包好了行李，准备这几天就回八原，如果西园寺清介的手术成功了，开学后自然还能见到。

去年女儿节还是敏感时期，所以弥生的二十岁生日也没有好好过。她虽然不会守在这里等待西园寺清介的手术，但是也不会报复性地在这种时候，非要任性地在东京这边大张旗鼓的过生日，这种行为真是蠢透了。

西园寺清介点点头，神色坚定地说道：“会再见的，弥生。”

弥生刚走出门，就碰到了声势浩大的迹部大爷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迹部景吾想当然地走在最前面，还有许多学生会的成员也跟着都来探望西园寺清介。学生会里不乏冰帝学园毕业的成员，有很多学弟学妹都对西园寺清介非常崇拜。

西园寺清介的确出类拔萃，就算骄傲如迹部景吾，认真如手冢国光，也都将他引为知己。

桦地崇弘抱着一大捧玫瑰，一看就是迹部大爷的手笔。

弥生停住了脚步，即使这种风格已经见惯不怪，但还是有点囧囧有神，一不小心不符合她风格地吐了一通嘈。

……迹部你是来探病还是来求婚的是求婚的吧求婚的吧。

迹部景吾倒是没意外会看到夏目弥生，他瞥了夏目弥生一眼，突然想到昨天跟忍足侑士说过的话，忍足侑士是他多年的好基友，但夏目弥生也是难得的能得到他认同的优秀同伴。所以，想到这里迹部大爷还是没多嘴这件事。

迹部景吾把一只手插到口袋里，顺便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一如既往的张扬笑容，“夏目，有本大爷的华丽支持，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弥生也扬起眉梢笑了笑，“承您吉言，开学再见了，迹部。”

很多人看到她来探望西园寺清介，都以为是他们兄妹的关系终于得到了缓和，但其实弥生一直到现在，也没办法把他当做哥哥看待。

她只有一个哥哥，一个永远没有人能替代的好哥哥。

朝香一年前之所以会派人去持刀袭击夏目贵志，一则是她发现自己身世后的恐惧惊惶，导致精神和行为都有些失控；二则是先前西园寺清介对婚约的默认，就让她以为她的哥哥抛弃了她，受到了刺激之后，这种情绪激化为想要弥生也失去哥哥。

朝香年幼时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一直暗示自己没听到过“我不是父亲的女儿”这件事情，一直深深地压抑在内心深处，这种压抑隐秘而沉重地影响着她的性格。她拼命地用骄傲霸道掩饰内心的自卑敏感，拼命地想要追逐最优秀的一切。与其说她真的痴恋迹部景吾，不如说她爱上的是迹部景吾那最耀眼的光环。

弥生身上那“父亲的女儿”的标签时时刻刻都在刺激着她掩埋在心中的隐痛，当年她才会不顾一切地和弥生针锋相对，而不仅仅是小孩子的任性顽固。可惜她的母亲高岛英理本来就厌恶弥生的存在，当然无暇去管女儿这种微妙的情绪差别。

其实从血缘上来看，西园寺清介和弥生是同父异母，和朝香是同母异父，两边的血缘关系是一样的。但不管朝香现在姓不姓西园寺，还是朝香以前做了再多过分的事情，西园寺清介也不能完全断绝和朝香的感情。

弥生一直都知道西园寺清介的想法，他当年一直以为朝香是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这种亲疏有别的想法，弥生自己当然也有。就算西园寺清介因为他的身世一直对弥生怀有负罪感，但是如果让他把西园寺家的家业让给异母妹妹的弥生，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早逝，家业迟早要交付到妹妹朝香的手上，对弥生再抱歉，也不过能尽他所为地尽力去补偿弥生。更何况弥生从八岁后就变得越来越淡漠，亲妹妹朝香却一直都很黏他，感情孰轻孰重，当然十分清楚。

因为一直抱着可以补偿弥生的心态，所以作为最后一个知晓朝香身世的人，这个消息对西园寺清介来说绝对是个晴天霹雳。亲妹妹变成了同母异父的妹妹，根本就没有继承父亲家业的资格，他的自以为是和自欺欺人，都在瞬间变成了笑话。

弥生能清楚地感受到西园寺清介的愧疚，平心而论，虽然她对哥哥夏目贵志说过觉得西园寺清介更不能饶恕，但除去他无法改变的原罪身世，其实西园寺清介并没有主动伤害过她。

谁都不可能完美无缺，她不会感激西园寺清介，也不会再对他心存偏见。

现在想来，她不会再用“饶恕”这个词了，那个时候她看起来再淡漠，其实也是个任性固执的少女，才会这样不知不觉就用上了这种居高临上的，本身就带有强烈情感色彩的词。

她用以保护自己的直白冷漠，其实也无意间刺痛过别人。包括小时候在立海大附小读书时，那些被西园寺朝香赶走的朋友，她对自己说朋友的感情根本不需要，所以也从没为她们努力过。

弥生走出医院大厅时，一阵微风撩起了她肩上的长发。

二月的风还带着一丝寒气，不过春天的温柔也早已蓄势待发。

弥生沿着蜜语的楼梯走到二楼时，视线刚触及到二楼的地平面，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忍足侑士。她坐车快到的时候就给忍足侑士打了电话，所以桌上早就摆好了她平时常点的几样甜品，连点单的时间都省去了，坐下就可以直接开动了。

弥生戳了一勺子焦糖布丁，没客气地和忍足侑士边吃边聊。

忍足侑士一如既往地戴着那副圆形的眼睛，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医生还是简洁方便的好，他把以前那略微有些长的头发剪短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和他父亲忍足瑛士，倒是有七成的像了，乍一看也会让人觉得他异常靠谱。

不过到付账的时候就暴露了他的属性……

弥生瞥了一眼这位扑克脸的关西美男子，发现他拿着钱包的脸有些纠结，脱口而出道：“侑士，你不是没带钱吧？我走了，你快打电话让向日来救你吧。”

“求别开我的玩笑了啊，岳人这个家伙肯定会忙着来嘲笑我，一兴奋就从家里跳了出来，根本不会记得拿钱包这种事情……”忍足侑士无奈地按了一下额头，然后数了数自己钱包里的的零钱，“翔太的招数还真是没有变啊，居然又把我的信用卡换成了游戏卡，不过我觉得这很可能是谦也教唆他干的就是了……”

弥生知道忍足翔太是忍足谦也的亲弟弟，兄弟俩春假开始就到东京来度假了。他们一向是一碰到大姐忍足惠里奈就立刻联手乖乖地俯首称臣，不过对忍足侑士这个堂哥，还不如对弥生这个没谱的嫂子态度恭敬。

忍足侑士好歹抽出了几张纸币来，又挖出仅剩的几个硬币，最后只能朝弥生卖了个笑，好商量地说道：“赞助个十日圆吧，我以身相许怎么样，弥生小姐？”

弥生抽出自己的猫咪钱包，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十块钱的硬币，慷慨地甩到了忍足侑士的身上。忍足侑士凭借自己绝佳的动态视力，勾起嘴角悠闲一笑，在空中就捏住了它，然后才把仅剩的钱都放到柜台上教给了收银的店员。

收银的姑娘可耻地愣了神，幸亏正好不用找零，不然都不知道该数多少钱了。

弥生先他一步朝门口走去，从背影看过去，她身材高挑，腿也特别修长。忍足侑士记起高中一年级时，他和夏目弥生在东京告别时，她还是个瘦弱的少女，那个时候，他还WS地感叹过只可惜她的腿型不够饱满。

昨天正好去迹部家打网球，和迹部大爷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后，迹部大爷居然破天荒屈尊降贵地关心了一把他的感情问题。

“虽然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华丽。”迹部大爷和他一起坐在网球场旁的遮阳伞下，“但是西园寺的病情本来就不好说，就算这次手术成功，几年内不用担心……不过西园寺家，最后很可能还是要由夏目继承。西园寺议员声誉正盛，是竞选下任东京都知事的热门候选人，就算是以后进军内阁，也不是不可能。”

尽管始终没有改姓西园寺，但弥生现在绝对是西园寺家真正的大小姐。以往还存在顾虑的家世鸿沟问题，现在反而成了最不是问题的问题。

“忍足，你到底以前有没有告白过，啊嗯？”

国中时，由于忍足谦也兢兢业业地在各大网球名校里黑他，加上他本人的长相太具说服力，起先只是开玩笑，后来连开玩笑的人都不相信他是个从没告白过的青涩少年一枚了。

……别开玩笑了忍足侑士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