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倒底是什么正途,直到他离世,也没有来得及告诉我!
我有过猜测。荣斌为人正直善良,我对他的人品没有丝毫怀疑,他绝不会将钱用在邪门歪道上。但是,如果只是做投资或慈善,是犯不上对妻子儿子也隐瞒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事,不可为人知,对家人也需要保密?
我做过一个结论,但马上又推翻了。我不敢相信,丈夫会将全家人的性命和祖宗的家业,都当成赌注做一场豪赌。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也是从荣斌去世后,我才突然现,自己没有以前坚强了。年轻时的我,即使失去了双亲,孑然一身,没有生活来源,但仍然有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而现在的我,也许是老了,也许是多年来被照顾得太好了,也许是需要牵挂的太多了,反而变得软弱了。
我经常日思夜想,彻夜难眠。我总是模模糊糊的想起,那时候不知道是几岁的阿义,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他捧着一束刚刚从花园摘下来的玫瑰,小嫩手被花茎上的刺扎了好几个血洞洞。可他毫不在乎。他说,他要去看姆妈,姆妈最喜欢玫瑰。
还有一次,九个月的阿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就从婴儿床里站了起来,攀着床沿眼瞅着要栽到地上。是阿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自己虽然也摔倒了,膝盖卡破了,却成功的接到了阿孝。阿孝圆圆的面庞,倚在阿义怀里,流着口水傻笑。
我记得,阿义将破衣烂衫的阿忠从街上捡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经拿起了可以当家作主的风范。他根本不听荣斌要将阿忠送去福利院的劝阻,而是斩钉截铁的道:“从此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一员,是我的另一个弟弟!”他坚决起来,谁对他都没有办法。
我更忘不了,当阿义带着阿忠远渡重洋,开始留学生涯的时候,他对我说:“太太,请您照顾好父亲和弟妹。也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记得他眼中对故国家人的留恋、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少年得志的意气风。
只是不知,曾几何时,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陌生起来,甚至陌生得让她害怕。
我也觉得可笑。归根结底,他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怎么也不致于会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事来。我怎么就会觉得他可怕,他毕竟是从小长在身边的孩子啊。
可是,我看不透他。也许正是这种琢磨不清,才令我害怕担心。
往事一幕幕,吴玉珍讲了很久,如同翻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回忆展开了,不再是照片中留存的黑白影像,他们爱的,他们怕的,他们付出的、他们失去的,全都立体鲜活起来。吴玉珍尽量坦白,只是隐去了情感纠葛的细枝末节以及对一些事的个人看法。讲累了,她和荣梓义两个人干脆倚着树干,坐在玉兰树下。直到凉风袭来,他们才意识到,时间已近黄昏。
荣梓义静静听着,仿佛在听着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仿佛讲述的这些人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玉兰树的绿叶下,光影斑驳,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是偶尔,他嘴唇翕动,眉毛微挑,才证明他的确真的在听,也的确有所触动。
人们常说往事如烟。过去的一切,终将有一天会如青烟般消逝不见、不留一丝痕迹吗?不会!在有些人心里,这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烙印,是引导他如何行事的前因,也是探寻不为人知的秘密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