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琼约莫这么一算,余下时间实紧迫,连句废话也未讲,拍了拍额,便赶紧往镇东赶去了。虽当下显是人形,但他行速到底要比活人得多,很便没了踪迹。
这时节暑气早就了,晚上尤甚。凉凉月光铺了一地,白敏中竟觉着有些冷,大约是……饿得冷。
她不由打个寒颤,却听张谏之道:“回去罢。”
她忙跟上去,默默走了好半天,等出了花街,这才问道:“掌柜帮这个忙不怕有麻烦么……”
没料张谏之却答得颇没有人情味儿:“有利可图为何不帮?”
诶?难道是为了蔡琼说那点辛苦费?
她似是自言自语道:“人有了许多钱财后会过得好很多么?”
“不见得。”张谏之这回却给了否定答案,“三餐饱足,无甚是非,乐得自,钱不多也能过得很好。反之家财万贯,烦扰不断,纵使每日山珍海味,恐也不得舒心。只是——能做成事,也许会多一些,但也并非绝对。”
白敏中想了想:“达则兼济天下?”
天下?人世间事如何帮衬得过来,又如何照应得过来。
张谏之却回以一副认真模样:“若富到那程度,后散家财应当也不错。”
白敏中有些困惑,就像她某日坐客栈走廊里思考人为什么活着一样而困惑。她为什么怕死呢?她为什么想长命百岁?这些问题她统统没有答案。
张谏之看她这苦恼样子,忽问道:“你难道琢磨人为何活着?”
白敏中老实地点了点头。
人为何活着呢?“死一下便知道了。”张谏之说得轻描淡写。
十殿阎罗你当那是当摆设给看着玩吗?
人死后便一切烦恼皆无?又有谁知道?死亡那头又是另一个困境也说不定。
死并不是出路,因此也不必烦恼为何活着。
白敏中听他这样讲,不由小声嘀咕:“掌柜说得好像死过一般……”
张谏之闻言却破天荒地淡淡笑了。此时恰好路过一间旧书社,这个点竟还亮灯开着门,店家当真是好精神。
张谏之进了那书社,白敏中则低头跟进去。
他回过头,淡淡道:“找找看罢,有合心意送一本给你。”
这旧书味混杂着一些灰尘霉味铺子里,白敏中揉了揉已经空了胃腹,想着没东西吃换本书瞧瞧也好棒!她道了声谢,便很开心地寻书去了。寻了半天,看上书均是好几册连一块儿,看着都价钱不菲——换成吃可以吃半个月了罢。
她实不好意思开口,想了想,看到上头架子摆了一本薄诗册,便决定拿那本。可她个子实太小,踮脚伸手却也够不到。
一只手越过她头顶,将那本书取了下来。张谏之手里捏着那本薄册,似是很受用她这客气,口中问却是:“只要这本?”
白敏中点点头,便见张谏之已拿着那书转过了身,又从旁边架子上取下约莫一套七八册价钱不菲书,头也不回地往结账柜台去了。
他结账时,那店主见他挑书眼光不错还与他聊了几句,旁边白敏中很识相地忙抱过柜台上已经结完帐书,站到门口去等张谏之了。
张谏之瞧她抱着那摞书吃力模样,却也没说什么。直到回了客栈,白敏中将书搁柜台上,拿走上面那本薄诗册,道了个谢正打算回后院放书,张谏之却看一眼桌上那一套书道:“你先拿去看罢。”
白敏中这才注意到那套书是她许久之前便想读,好巧!虽不是她书,但有得读也好棒,遂开开心心抱着书回了后院。
她刚将书放好,蔡琼便窜了出来。此时药效已过,蔡琼也恢复了原本模样,他戳戳白敏中:“白姑娘,你们回来得也太慢了……我都等了许久了,宋秀才亲笔写文章册子,我拿来放柜台底下藤条箱里了,你去告诉掌柜。”
白敏中赶紧出门往前堂去,却见张谏之站柜台后,已是对着宋秀才那文章册子写了起来。桌上铺了几张信笺,张谏之握笔不急不慢地书写。灯有些昏,白敏中便翻了剪子去剪烛花,伏对面瞧张谏之面不改色地伪造家书。
蔡琼则飘一旁,因知道张谏之听不见,这才放心地幽幽叹道:“张掌柜伪造字迹本事当真好厉害……我以前只是耳闻过,没想到死了之后还有幸得见一回!”
白敏中猛地一扭头,蔡琼这家伙果然知道掌柜以前是什么身份,还曾经耳闻过,这也太……
她可是连掌柜以前做什么都不知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谏之搁了笔,将信笺铺开,等它干透。又拿起宋秀才那本文章册子,伸手递给了白敏中:“既然他已那边了,便将这册子烧给他罢,毕竟也是心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