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司珍说送黄金是想提早讨好明华容,因为她有可能被瑾王看中后,青玉惊得瞪圆了眼睛,片刻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小姐,瑾王若要挑个中意可心女子,以他身份何必这般……只要放出话去,来人只怕要把他家王府都挤倒了。不过,让珠宝铺子来暗中考量各家小姐性情,确实是个好办法,又隐秘,又准确。”
明华容微微摇头,没有回答。青玉看到这一点,已算难得。但她却又想得深了一层:朝中虽是男人天下,背后却少了不各家女眷组成关系网支撑。男人们也未必不会告诉夫人姨娘们自己烦心事和得意事,而大多数女子对于政事上警觉远不如对季衣裳花色那么敏感,交谈间未免有所泄露,口风不严,就不必说了。
瑾王将暗探设这巧工斋中,确是极妙。试问哪个女人见到华美灿丽首饰不心花怒放?心神一旦松懈,只要王司珍巧妙设问,还不是有问必答。
而巧工斋京城享誉已久,瑾王所下功夫显然远非一朝一夕。看来,他为了捕获皇位这条大鱼,处心积虑,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己上一世懵懵懂懂,折他手上,可一点都不冤。
可惜如今宣长昊已看出了巧工斋端倪,肯定也能想到这一层上。只要他顺藤摸瓜查下去,必有所获。瑾王这条苦心经营多年暗线,算是就此废了。
想到这里,明华容冷冷一笑,向青玉说道:“我们一起把她扶到桌边坐下,然后你出去告诉侍女,她们掌柜和我交谈间突然昏了过去,请太夫来诊治。”
“是。”
片刻之后,明华容乘上自家马车,回头又看了一眼微有骚乱巧工斋,轻声吩咐道:“走,去买丝线吧。”
待她们买好东西回府时,已近黄昏。马车驶入侧门停下,明华容扶着丫鬟手刚刚下了车,便见旁边迎上来一个满面着急人,却是她房里擢落梅。
虽是着急,落梅并未忘了行礼,然后直起腰低声禀报道:“小姐,孙姨娘去庄子路上没了。”
死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明华容有些吃惊:孙姨娘伤得虽然不轻,便并未殃及根本,只是皮外伤,就算心病重于伤势,怎么着也得缠绵病榻个一年半载,怎么说去就去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但若只为孙姨娘之事,落梅当不至慌得跑来这里等候自己。眸光微动,明华容已猜到了几分,直截了当问道:“是不是五小姐做了什么?”
闻言,落梅眼中不禁露出惊讶,继而又转为叹服,说道:“回小姐话,确是五小姐那边……一个多时辰前五小姐突然冲到我们疏影轩,大吵大闹,言语很有些不好听,奴婢怕您回去受惊,便先到这里等着禀报。”
言语不好听?明华容挑了挑眉:这丫头说话真是委婉,以明若锦性子,只怕是打上门来跳脚破口大骂,声称是自己害死了她娘吧?可笑,明明孙姨娘是奉了白氏之命先来算计自己,才咎由自取落得这般下场。明若锦不敢去找白氏,便来找自己撒野,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不成?
——为什么先算计别人,反而总爱装出一副受害者矫情模样?难道她们就不知道自作自受四个字怎么写?说得直白点,就是先撩者贱,打死无怨!这么简单道理,为何她们总是想不通?
想到这里,明华容眼中露出明显厌恶之色,淡淡说道:“回房。”
“小姐!”落梅本以为明华容至少会先去老夫人那里报个信儿,让老夫人出头打发了明若锦再回去,没想到她竟谁都不知会,直接就要回疏影轩。那自己这一番苦苦等候,可不就白费了么?
见落梅神色愈发焦急,却却不敢直言相劝,青玉嘉许她忠心之余,向她微微摇头,使了个眼色。
收到示意,落梅虽是满心疑窦,却也终于没说什么,只默默前面引路。
将近一刻钟后,明华容等人遥遥看见疏影轩大门,人还没到,就先听到里面隐隐约约吵闹声。见堂堂嫡长女竟然被个庶女欺负到门上,青玉落梅脸上皆有不忿之色,明华容却是一派镇静,若无其事。
再走近几步,便见院内正堂屋门大敞,一地破瓷碎器。明若锦端坐唯一完好绣花圆墩上,又哭又骂,闹得正来劲:“……天杀小贱人!竟然敢暗算我娘!我一定要禀明老爷治了你罪,取了你贱命,给我娘偿命!”
早上她刚得了白氏保证,吞了颗定心丸,正琢磨着该如何求得明守靖回心转意,不想中午时,随孙姨娘一起走贴身丫鬟便哭哭啼啼回府来报,说姨娘出了城不多会儿,突然伤口疼得厉害,本说赶回帝京来找大夫,没承想还未到城门,人就不中用了,待送回府里时,连身子都硬了。请来大夫看过后说是伤势太重,又颠簸奔走,身子骨弱没能捱住。
孙氏不过一个姨娘而已,况且因为她素日只唯白氏之命是从,便很不得老夫人欢心。加上她只生了个女儿,并无儿子,当下老夫人听了禀报,叹息几声,便也丢开了。
她虽也觉得孙姨娘死得蹊跷了些,但一来不知道白氏母女几日前闹出那场事,二来到底是寒门出身,没有大户人家内眷那种踩着人命和别人斗狠劲,想不到借机去打压白氏。只想着病中万事不好说,孙姨娘到底服侍儿子十几年,厚葬了便是。
但对明若锦来说,这消息却不啻于睛天霹雳。早上还幻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重见娘亲,居然说没就没了,这让她如何接受?再加上丫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姨娘走时一直念叨着到了庄子上要吃斋念佛,为她祈福求个好前程,明若锦是听得心若刀搅,泪如雨下。她从小浅薄无知,但对于孙姨娘这个母亲,却是真发自心底孝顺依恋。
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始作俑者都是白氏,大哭一场之后,便咬牙切齿将明华容恨进了骨子里。只是明守靖上朝未回,白氏又回娘家了,她唯有求到老夫人面前,求对方作主惩治明华容。
但郭老夫人几个孙女里疼爱便是明华容,听到这话哪里肯依?况且明若锦一行哭一行说,讲得夹杂不清颠三倒四,翻来覆去除了一句“必是她陷害我娘”,其他再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夫人被她撕扯了半天,本有几分同情怜惜,不觉数化为烦燥:“打量这府里都围着你们娘俩转呢!你娘是什么身份?死了还得拉上个嫡出小姐为她陪葬?”
幸好闻讯赶来劝解安慰大伯母林夫人及时哄了老夫人几句,又将明若锦拉走,到底才没被老夫人彻底嫌恶。
但被劝回房后,明若锦依旧不肯罢休,索性带着人冲到疏影轩兴师问罪,谁知明华容也出门了,她又扑了个空。三番五次怒气找不到发作口,明若锦再也忍耐不得,当即不顾丫头婆子阻拦,咬牙切齿将疏影轩砸了个稀烂。可怜一间精舍好端端遭了劫,她却仍不觉得消气,索性坐正堂堵明华容,一边等一边哭骂。
她正骂得痛,忽然一个清悦声音说道:“五妹妹慎言,你心里伤心,现儿骂了我我也不恼,但你怎么能将老爷和自己都骂进去呢?我若是贱人,你们又是什么?”
明若锦闻声抬头,原本玉雪可爱面孔,因满腔仇恨变得扭曲难看。见自己数落大骂了半天仇人就站面前,她立即冲了过去:“少跟我扯别!今天我一定要拿下你为我母亲偿命!”
她本比明华容小了两岁,矮了近半个头,况且打小娇生惯养,从未吃过什么苦,论反应灵活远远比不上对方。当下明华容轻巧一个旋身,立即避到一边,明若锦非但没抓到人,反而失去平衡险些一头栽地上,幸好旁边丫鬟及时扶住了她。
她回头还想再骂,明华容已抢先沉声说道:“明若锦,你当真认为是我害了姨娘?”